他們享用了一頓很普通的晚餐,席間二人並沒有多加交談,就這樣靜靜地用餐完畢,然後唐亞煜駕車送她回家。
唐亞煜把她送回家之後,一如以往地沒有上去坐一坐,只是目送她上樓。
她也一如既往地上了樓,沒往窗外看他是否還在,只是亮起了燈。
洗澡之後,杜菲冉仰靠在倚窗的位置,望著一成不變的夜色出神。
都市最璀璨的地方就是那片永遠璨亮的燈火,遮去了華貴底下的悲哀和蒼涼。
唐亞煜的落寞,她至今難忘。
其實他背負了許多說不出口的辛酸吧?
自小父母離異,父逝之後寄人籬下,好不容易找回媽媽,媽媽卻因為哥哥突然離世而變得冷漠,他一直努力維持的母子聯系也因為母親對舊情人的執著而破裂……
唐亞煜這二十多年來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
她和他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卻也有許多的不同。她雖然也在單親家庭中長大,自小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和母親同住,日子過得清苦,她必須做兼職貼補家用,不過她總算是在母親的呵護和憐愛之下長大。
杜菲冉輕嘆一聲,擱在茶幾上的手機響起。
仔細一看,螢幕出現一張熟悉的相片。是家凱。
這麼晚了,他怎會打來?
「喂。我是。」她接听,彼端傳來羅家凱的聲音。
「我有打擾到你的休息嗎?」
「沒。有事?」她努力抑制有些躍動的心跳,平穩地問著。
彼端沉默了下,似乎想著該怎麼開口,好一會才出聲。「我正在喝酒,想找個人陪。你有空嗎?」
「現在很晚了。」時間是晚上十一點二十分。
「嗯,抱歉,打擾你了。我只是……呃,心情不好,想找人陪一陪。」家凱打了一個酒嗝,分明是喝得半醉了。「再見,晚安。」
「家凱,等一下!」
杜菲冉仔細听著,听到彼端有些吵鬧。她擔心家凱,這個男人平日看起來雖然精明能干,但是一旦心情低落就容易出事。
以前他曾經因為心情低落駕車而出車禍,把她嚇得半死。
更別提他現在還喝了酒。
「你在哪里?我過去找你。」她只得充當好人一次。
家凱說了一個地址,離她家約莫二十分鐘的車程。她吩咐他等她過來,就這樣抄起車鑰匙趕了過去。
一路上,她的一顆心懸在半空,擔心家凱會因醉酒而出事。
停好車子之後,她踏入酒吧。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她就發現了躲在角落喝悶酒的好看男人。
「家凱!」杜菲冉一把搶過他手上的酒杯,有些憤怒地喚著他的名字。
男人抬頭瞄了她一眼,醉眼半眯,露出一抹苦笑。「嘿,你來了。坐吧,來喝……呃,喝一杯威士忌如何?」
「我不是來陪你喝酒。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她在他身邊坐下,將桌上的酒瓶拿開。
「我不想回去見她。」家凱搖頭。
她?家凱說的「她」該不會是……杜菲冉蹙眉。「是方小姐?」
「我和伊雪剛剛為訂婚的事情吵了一架。」他一臉沮喪。「我真不明白她到底是什麼心態,竟然不許我父母在訂婚宴上請他們的親朋好友來觀禮。她實在太過分了。」
「你和她……是不是溝通上產生了誤會?」
「誤會?」家凱打個酒嗝,搖了搖手。「我們不會有誤會的。因為向來只有她發言,我听的分,連溝通都說不上,怎麼會有溝通上的誤會?」
她蹙眉,他突然激動道︰「她大小姐心情好的時候,我是她的男友;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是她養的小狗,任憑她打罵!你知不知道,她向來瞧不起我,更瞧不起我的父母,所以才不要他們的親朋好友出席訂婚宴!」
杜菲冉不知該怎麼把話題接下去。她認識的家凱向來很有抱負,自信心甚高,今天竟然淪為一位千金小姐的出氣筒。
「她是女生,可能自小就被人遷就慣了,你遷就一下,總不好搞得不歡而散吧。」想了好半晌,她才接口。
羅家凱盯著她,燈光昏暗之下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些迷茫。
杜菲冉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那種熱切不舍的眼神實在讓人吃不消。
「你比她溫柔上好幾百倍。」他倏然一嘆,手按額頭,往後仰靠。
「是嗎?你以前老說我的性子太倔,不像女生。」她扯了扯嘴角。
所以,彼此撐到最後只落得性格不合分手。
羅家凱一怔,不由自主想起自己以前和她相處的那段時光,心中一比較,不禁露出苦笑。「當年的我為什麼這麼傻,錯過了你?」
此話一出,杜菲冉尷尬地移開視線。
她擱在腿上的手卻被他握過,她听到他柔聲問著︰「菲冉,我現在真的後悔當初向你提出分手。」
「你喝醉了。」杜菲冉抽回手。
此刻的他只不過是把她當作伊雪的替代品。
「不,我是認真的。」家凱深吸一口氣。「那天我在蛋糕店遇見你之後,就發覺自己還喜歡著你。當我知道你現在和唐亞煜在一起,我真的很訝異,不敢對你說出我心底的話,只能祝福你和他能夠開花結果。」
說完之後,他凝望神情尷尬且吃驚的她。「但是,我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對你說出這番話,我真的對你還有感覺,菲冉。」
家凱沒醉。清醒得很。雖然桌上有好幾個空了的酒杯,但是他的眼神誠摯認真,一如當年向她提出「我們交往吧」的優秀男生。
這段戀情是她的初戀,他帶給她無限美好的回憶,當然也有分手之後無數個無法入眠的心傷夜晚,她生命中與他扯上關系的記憶太多,多到教她總是無法放下。
但是,在經歷了曾銘帆女友生日趴的那場相遇之後,她對這個男人的悸動已經消失了。
那晚的淚水僅是為了自己過往的愚昧和所受的委屈而流。
「我——唔。」
男人的唇無預警地湊上來,緊貼她微啟的紅唇,深深地吻了起來。
她驚詫地掙扎後退,男人卻在這個時候被一股力道揪過,右頰上中了一記重拳。
桌子、椅子翻倒,空酒杯跌落碎開,旁人驚呼閃避,杜菲冉瞠目看著沒想過會在這個時候出現的唐亞煜。
家凱摔跌在地,捂住腫起的右頰,驚怒又難掩痛意地瞪視過來。
唐亞煜橫眉冷眸攔在杜菲冉面前,眸光不減冷沉地迎視對方的怒瞪。
「唐亞煜!你干嘛打人?」杜菲冉驚呼著拉過唐亞煜。
「你要是敢再對菲冉亂來,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唐亞煜沒有回答她,只是堅定地對著好不容易掙扎站起來的羅家凱放話。
「唐亞煜,你瘋了!」
杜菲冉從未見過出手打人的唐亞煜,連忙上前扯住沖動的唐亞煜。
她雖然也很不滿家凱剛才的無禮,但更氣蠻橫打人的唐亞煜。
「家凱,你有沒有怎樣?」她擔心地看著被唐亞煜一拳打得幾乎站不穩的羅家凱。
羅家凱拭去嘴角的血跡,大步上前,一把揪過唐亞煜的衣襟。
「唐亞煜我告訴你,我隨時找律師控告你蓄意傷人!」
「你想把事情鬧大隨你,我也很想知道方小姐在得知你被揍的原因之後是否還有興趣與你訂婚。」唐亞煜一開口就戳中對方的死穴。
「你!」被反將一軍的羅家凱咬牙,驀地冷笑回首。「菲冉,你的男友就是這副蠻橫德性,你確定還要繼續和他交往?」
杜菲冉霎時一臉脹紅。
上次在生日趴時他對她表現得極為親密,她也順勢讓這個美麗的誤會繼續成為誤會。
沒想到羅家凱此刻竟然戳穿她的謊言。
男友、交往雲雲只是她一時維護面子的說法,要是被唐亞煜知道他被她利用了,不知會氣成什麼樣子。
「男友?」唐亞煜果然對她投來狐疑的眸光。
「這是一場誤會!」杜菲冉一咬牙,大聲說著,指的是剛才的鬧劇。「家凱剛才只是喝多了,並沒有想對我怎樣,你怎麼可以胡亂出手打人。」
顯然的,被責怪的是唐亞煜。
唐亞煜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他強吻你不算對你不軌?」
「我……我都說了那是誤會!」杜菲冉一臉脹紅。四周投來的異樣眸光讓她尷尬得想找個地洞鑽。「你別插手行不行?」
「你嫌我多管閑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總之,他出手打人就是不對。杜菲冉不想再說,轉身拉過羅家凱。「家凱,我送你回家。」
「不可以。」沒想到唐亞煜蠻橫地攔下她。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今晚變得不可理喻的唐亞煜。
「家凱喝醉了!」她不耐煩地說著。
「要送的話,我送他。」唐亞煜竟然這麼說。
「你、你剛剛才打了人家一拳!」她幾乎是氣急敗壞地叫道。
要是讓他送家凱回家,這兩個男人豈不是要在車上互毆個你死我活嗎?
「那麼我幫他叫車回去,總之不許你送。」唐亞煜強勢地下令。
杜菲冉完全無法以地球話和變成外星人的唐亞煜溝通,她二話不說拉過家凱就往門口走去。一出大門就要上車,唐亞煜一把按住她的車門。
「杜菲冉,你還欠我一句解釋。在那之前,你必須听我的吩咐。」他向來習慣戳人弱點,指的就是剛才被誤認為「男友」一事。
杜菲冉氣到極點,真想把唐亞煜一腳踹開。
反倒是身側的羅家凱冷笑開口。
「唐亞煜,你怕我搶走你的女友嗎?」
唐亞煜沒有回話,冷冷瞅著對方。
「還是怕我把你當年的惡行告訴她,讓她討厭你這個虛偽的家伙?」羅家凱繼續冷笑。
「你說什麼?」唐亞煜突然出手揪過對方。
听不出端倪的杜菲冉連忙上前拉開唐亞煜,護著羅家凱。「別再鬧了!」
「菲冉,讓我告訴你唐亞煜害怕我和你在一起的原因。」羅家凱冷哼,很高興見到唐亞煜的臉色刷白。「因為當年是他拿錢威逼我追求你,好讓你為了我而發奮考上前段班。」
「羅家凱!」唐亞煜瞠目,隨即一喝。
「家凱,你……你說什麼?」杜菲冉干脆擋在羅家凱面前求證。
唐亞煜當年拿錢威逼家凱……追求她?
這句話橫听豎听都覺得荒唐可笑!
「中學時期的你無心向學,結果老師指派唐亞煜作為你的輔導員督促你對不對?這家伙當年用盡辦法都沒能讓你上進,擔心老師會給他不佳的評語,當時你和我剛剛認識,這家伙知道你對我有好感,所以拿錢賄賂我,要我假意追求你,好讓你為了接近我而努力念書,考上前段班。」
羅家凱說得流暢自然,一點也不像在撒謊。
「後來,我不答應,他拿錢買通流氓來我媽媽的小吃店搗亂,我逼不得已只好答應他的要求。但是和你交往之後,我漸漸被你的善良吸引,真的喜歡上你了。」羅家凱說到最後更是真情流露,穩穩握住她的手。
杜菲冉不由自主後退一步,瞠大雙眼看著臉色鐵青的唐亞煜。
家凱的話听起來固然匪夷所思,不過唐亞煜卻沒有否認。
「唐亞煜哪來那麼多錢?」她不禁小聲反駁。唐亞煜對她說過,他之前一直寄人籬下。
「菲冉,你不知道領養他的洛先生是美國坐擁數百億的隱形巨富洛英雄嗎?HERO集團你應該不陌生吧?」羅家凱冷哼。
洛英雄,這個名字有些陌生;不過HERO集團這名稱倒提醒了她,那個在美國坐擁數百億美元的隱形巨富洛英雄是以他的英文名字來為自己旗下的集團命名的。
她之前還一直以為寄人籬下的唐亞煜過著很悲慘的日子。
原來一切都是她誤會了。
「這次他以金錢要求阿祥離開,我實在忍不下去……」
唐媽的話忽然在她腦海掠過,杜菲冉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唐亞煜不是沒有前科,他早在中學時期就自以為是地以金錢掌控一切,甚至主掌她的愛情。
杜菲冉不禁以狐疑的眼神看向唐亞煜。
「家凱說的是真的?」
唐亞煜沒作聲,僅是抿緊嘴唇,握緊拳頭。
那種表情分明是無從抵賴,也無從辯解。
她由難以置信的心情急轉直下成了深刻的痛意和寒意。
「看吧,菲冉,唐亞煜只是把你當成玩具耍弄,從高中時開始就是這樣。」羅家凱冷笑。
「羅家凱!」唐亞煜一喝,憤怒不已。
「不然的話,你就解釋啊,說出當年的事情。」羅家凱別具深意地看著他。
唐亞煜咬牙,說不出半個字的表情讓杜菲冉的心更寒。
更加篤信了。
「你什麼都別說。」杜菲冉一吸氣,不再去看眼神變得戚然的唐亞煜,轉身打開車門上車。「家凱,我們走。」
「等一下,菲冉!」唐亞煜急喊。
羅家凱帶著勝利的笑容上車,杜菲冉看也不看對方一眼,踩下油門。
直至車子遠離了唐亞煜視線所及的範圍,她煞車停在路旁,剛好停在捷運站口。
「下車。」她寒著一張臉下令。
「菲冉,你是不是還誤會著我?我對你……」
「給我一些冷靜的空間。請你下車。」就算知道對方無罪,她還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初戀原來是一場交易。
羅家凱只好下車,腳步踉蹌地走向捷運口;而她毫不留戀地絕塵而去,木然地回到自己的寓所,木然地撲倒在床上,直至身心終于完全放松,才抱著枕頭痛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