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半果的山林(五)
我靜靜守候著枝葉掩蓋幾乎密不透風的暗道口,不敢弄出一點聲響,生怕弄出了動靜邊禾禾會白忙一場。不知過了多久,暗道里靜悄悄的,暗道上面的枝葉也沒有一點晃動的樣子,而我仍然雙手支撐在暗道口的地上,膝蓋仍舊跪趴在厚厚的葉片上。在寂靜的山林里,邊禾禾沒有傳回一絲信息,一種恐懼的感覺突然漫上我的心頭,我突然臆測邊禾禾爬著爬著就掉進了黑漆漆的山洞,那種和生命有關聯的想象一遍一遍閃爍不停。越是感覺不安,心里就越懼怕,就越覺得這座隘口邊的半山腰里隱藏著風險,隱藏著從未發現過的恐怖。我趴在密林暗道口,仿佛也置身于四周莫名的威脅,而且威脅也正慢慢向我靠近。
這里是崇山峻嶺連綿不斷的厚密的叢林地帶,以前沒見過這座半山腰還有暗道,也沒听說過這條暗道通向何方,禾禾到底爬到哪里去了或者爬了多遠,我一點也不知道。我想喊,又怕驚動了那只有著漂亮羽毛的野雞,于是我順著邊禾禾爬過的路線一路爬進去。爬了許久,叢林底下潮濕沉悶的空氣讓我胸口壓抑,想站起來透口氣,黑壓壓的枝椏壓著我的頭頂,剛剛想抬起頭,枝丫針尖一般刺疼著我的臉頰脖子,藤蔓就在我腦殼上箍著,我只好縮回去,隱忍一身汗水有爬著往前移動。
叢林間的暗道糟糕透了,除了一片漆黑,沒有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想爬到一個寬敞一點的地方坐下來歇歇,可是暗道一路上都是窄窄的,只許進去,要想掉頭或者找一個能讓身體直起腰的地方,那就太難了。估計爬了半個小時,我還是見不到邊禾禾的蹤影,在暗道里,根本聞不到邊禾禾身上一丁點氣息。漸漸地,我悲哀與恐怖的像苔蘚一樣爬滿我的全身,更可怕的是,密林深處突然出現兩束幽蘭幽蘭的光線,從幽暗深處直接向我逼過來,我試著倒退,光線後面的暗道中突然涌動起來,並且傳來一陣沉悶悶的響動,可怕的聲音一下子把寂靜的叢林震動得搖搖晃晃,我只覺頭暈目眩,一種崩潰的生命感悄然襲來。我閉上眼楮又很快睜開,幽蘭幽蘭的光速慢慢向我逼近時,我把手當做腳,把腳當做手,拼命後退。兩束光線順著黑暗靠近我的眼眶,當那幽蘭幽蘭的光芒就要和我的眼光重疊,我像被攫取了魂魄一眼忽地站起來,拼命地鑽破一個窟窿,爬上頭頂上的樹枝藤條,我想把我自己浮在枝葉間,再也不想爬在幽暗處。
我深一腳淺一腳在藤蔓枝葉間逃跑,那些藤條就像一把把隱形鋼鋸,把我身上的皮肉拉出一道道傷口,我來不及捂著血粼粼的創傷,也沒覺得疼痛,只是一邊逃一邊想著爬進暗道里的邊禾禾。當我又觸模到那顆黛青色楊梅樹皮時,我撕心裂肺地喊︰「邊禾禾!邊禾禾!」灌木比我的身子高許多,我竭盡全力嘶喊的聲卻被厚厚的叢林淹沒。
叫喊聲沒有反應,而我每一聲喊叫都會讓暗道里的涌動更加激烈,翻滾的涌動朝著我的聲音追來,兩束幽蘭幽蘭的光速也閃電般撲向這顆楊梅樹。
兩束幽蘭幽蘭的光線突然帶出一個黝黑黝黑的身軀,朝著我停留的地方拼命地襲擊過來,我驚懼得只好與死亡掙扎,一個勁地往楊梅樹上蹭。接著,那兩束幽蘭幽蘭的光束夾帶一個龐大的黝黑黝黑的身軀從我腳底下呼嘯而過,直接鑽進了對面密密的林子。我心里緊張起來,邊禾禾一定是被那兩束幽蘭幽蘭的光線吞噬了,而且連尸骸也被吞噬。
「邊禾禾——,邊禾禾——!」
我仍然替被吞噬的邊禾禾叫喊,就算她被吞噬,我也想叫回她的一絲游魂,我不希望一個陌生的漂亮女人連魂魄也丟在這座半山腰的密林里。
一個蹣跚著到處亂跑的小女人邊禾禾終于消失了,終于葬送在一片黑壓壓的密林里。我後悔不已,是我邀請邊禾禾山上的,我卻不能和她一起下山。一個漂亮的美麗的外地小妹妹讓我弄丟了,一個亮麗的身影就這樣消失,我心情無比沉重。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爬上楊梅樹,我要用我的目光掃視著渺渺叢林,也許邊禾禾還在,也許邊禾禾爬到了一個我未曾想過的地方。我攀著最高處的枝椏,一只手撩開密密麻麻的楊梅樹葉,我從樹葉洞口瞭望者四處綿綿起伏的群山,只見天空下鳥兒在枝頭上起飛,或者是鳥兒棲息在遠遠的山林,其他的只看見綠色起伏,像海的波瀾,要不就是風兒吹過,翠綠的枝椏和樹梢連接成微微蕩漾的茫茫景色。
「邊禾禾,邊——禾——禾!」我攀著枝椏又叫喚著邊禾禾。
我眼角淚水汗水一起流下,酸楚楚的。我又想起了另一個恐怖的場面︰幽蘭幽蘭的光束吃掉了邊禾禾的軀體,把邊禾禾流淌的血跡舌忝干,又把邊禾禾三寸高的魚嘴皮鞋吃掉,再把那件緊繃女人臀部的牛仔褲吞下肚子,這樣我就找不到邊禾禾一點遺物,讓我的遺憾和惆悵更加緊密。
想著極度可怕的場面我又抱緊樹干使勁搖搖頭,我懼怕我的想象變成事實。為了僅存的一點希望,我破開嗓子幾乎哭著喊︰「邊禾禾!邊禾禾,你出來——!」聲音拉得好長,我幾乎都听到了自己的回音。因為現在我在樹上呼喊,灌木叢無法阻擋我的聲音,因此我的音量可以在整個茂密的山間回蕩,幾里路都听得見我渾厚的粗嗓門。
又喊了幾遍,沒有回音,我抱著楊梅樹四處張望,這半邊山林和山頂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四處靜悄悄一切恢復平靜,就像是一陣狂風吹過藍色的海面之後那樣平靜和惘然。我凝望著一片綠色的海濤般的叢林連綿一片,我一下子死的感覺涌上心頭,緊接著心里的痛楚一遍一遍涌上眼眶。就在我面臨絕望,山下面隘口處傳來一聲清脆悠長的聲音︰「黃——阿——蠻——,我下來了,快把我的小包包拿下來!」
那一聲叫喚又甜又美,弄得我眼圈模模糊糊。我試著朝隘口望去,看不到隘口處有行人,可是邊禾禾白皙的身影努力朝山上張望。看見活鮮鮮的邊禾禾我從楊梅樹上掉了下來︰「丫丫,你被幽蘭幽蘭的光線吃了多好!」我坐在地上,說完這句話眼角又有點酸。許久,我任憑邊禾禾在山下喊破了嗓子,我也沒理她,等她的嗓子喊不動了,我這才拎起自己的紙袋和邊禾禾的東西小心翼翼地翻下山去。
隘口靠近路口灌木邊緣有一泓清泉,一年四季泉水潺潺兮兮,口渴時路過的人可以享受泉水的清冽與滋潤。我下來時,邊禾禾正在這里擦洗身體。我看見她時,她身上浸染著濕漉漉的水痕,但是先前的漂亮的面貌已經恢復了,連眼眶上微微往上翹的女圭女圭睫毛也梳洗的稀疏可辨。
我下山的模樣一身黑,皮膚衣服。邊禾禾大吃一驚,隨後她失笑起來︰「你看看你,簡直就是夜里的鬼影!黃阿蠻,你也是一路爬下來的呀?我告訴過你,你那麼大的塊頭爬下來會吃虧的,你就是不听。」
我默默望著邊禾禾,我沒告訴她我是怎樣下來的。我不想把那一段邊禾禾沒經歷過的恐懼說給她听,我不想讓她因為我而驚異。
我現在最要緊的是洗掉一身的污垢,我不洗掉,那些髒東西覆蓋我身上每一寸,我就成了山間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