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家門口，飄著桂花香（四）
在黃塘村，我和媽媽沒有血脈相連的親人，但是媽媽在黃塘村卻有四個年紀相仿的好兄弟。小時候，媽媽要我叫他們︰舅舅，而我稍大後習慣叫他們︰叔叔，因為他們不是我媽媽的親兄弟。四個人依著大小是︰「紀三卵」紀叔叔、「黑張飛」鐵匠叔叔、「蒲松齡」裁縫叔叔和「老篾刀」篾匠叔叔。很早以前四個百家姓里的叔叔都是附近響當當人物，紀三卵紀叔叔靠給畜生閹割紅及一時，而且有一副治牛的妙藥，不管是牛生什麼病就算奄奄一息，只要請得動紀叔叔，保準牛平安無事；黑張飛鐵匠叔叔當年做鐵匠活，同樣一把菜刀都要比別人貴幾毛，可是別的鐵匠為了攬生意再便宜人家也難得光顧，都跑來向鐵匠叔叔定制鐵器；裁縫叔叔那時候是馱著腳踏裁縫機去每家每戶的，可是他從來沒馱過裁縫機，都是戶頭人家的男人頭天晚上就來他家把他的縫紉機搶走，就怕裁縫叔叔不去他家縫制衣服；篾匠叔叔當年沒有以上三位叔叔走紅，但也忙極一時，因為學篾匠的少，村里人都不喜歡兒子學篾匠，說是篾匠兩個字的諧音不好听暗藏「滅絕」，所以篾匠叔叔生意好得不得了。那時候，就憑著手里的一門手藝，四位叔叔算是附近比較富裕的，簡直可以說富甲一方。當然，那時候在附近一帶四個叔叔就有響當當的話語權。
可惜，現在四個叔叔都是花甲之年，除了紀叔叔的閹割手藝間隔還能湊合，其他三個叔叔的手藝可以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謀取經濟利益的現代化工廠。
听著四種暮年沙啞而夾著嬉笑的聲音，我知道是四個百家姓里的叔叔打著手電冒著夜色來我家，我慌忙從桂花樹上跳下來趕緊走回家拍拍身上的花瓣等著幾個叔叔進門。我剛剛和媽媽打了一個招呼，四個叔叔四把手電筒就齊刷刷放在我家飯桌上，沒等我陪著的笑臉一一喊著他們，紀叔叔僵曲的手指楷了一下下巴邊的山羊胡︰「小阿蠻，把媳婦叫出來讓你叔叔看看啊！」我敞開笑臉︰「紀叔叔好。紀叔叔，這——」紀叔叔一開口就讓我困惑，頭大的黑張飛鐵匠叔叔爽朗一笑︰「哈哈，五年啦！小阿蠻終于回家啦!快把兒子抱出來吧！按理說，你的兒子應該叫我‘爺爺’！要是你兒子叫我一聲，我就得給他包紅包啊！快去啊！」我臉上火辣辣的︰「叔叔好啊！你說我——？」我瞪大眼楮望著鐵匠叔叔，鐵匠叔叔還以為我瞞著他︰「咦？」鐵匠叔叔一雙被爐火燻充滿血絲的眼楮懷疑我，裁縫叔叔趁機仰起蒲松齡畫像上一樣尖瘦的臉型︰「小阿蠻，在外面有了媳婦和兒子也不打個電話回來，這算哪回事啊？你難道忘記了你小時候，別人家的孩子一天三頓，我四個叔叔給了你一天四頓啊！」我確實是在四個叔叔家里吃大的，媽媽一到吃飯的時候找不到我的時候，只要去四個叔叔家，我一定端起了叔叔家的碗。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裁縫叔叔，小阿蠻哪里會忘記四個叔叔啊！可是——」
篾匠叔叔看著我雙手老是模著口袋，可能發現了我的尷尬，他掏出一包煙拿出一支替給我說︰「小阿蠻是不是想抽煙啊，叔叔給你一支吧！」我忙著又叫了一聲︰「叔叔好！」我沒有伸手去接住篾匠叔叔的煙︰「小阿蠻沒學會。」我的話音剛落，紀叔叔大聲阻攔篾匠叔叔︰「小阿蠻隔了五年回家也沒有給我幾個順便帶一包香煙回來，就算小阿蠻想抽煙也別給！」紀叔叔是個直性子，想到的就會說出來。我媽媽在一邊看著我在四個百家姓叔叔面前不好意思，她跑進房間出來時手里竟然有一盒香煙，媽媽把香煙拆開給了四個叔叔每人一支。紀叔叔不買賬，他點著了我媽媽給的煙︰「這煙不是小阿蠻從外面帶回來的！這是我老妹子一直給我四個兄弟準備的，我給你小子記著帳呢！」媽媽看著我難為情望著四個叔叔笑笑︰「四個老哥，小阿蠻可能是回來的匆忙，忘記了，下次補上吧。」裁縫叔叔幫著我說話︰「就是啊！老紀啊，小阿蠻剛剛進家門，就別斤斤計較啊！往後的日子還長啊！」
我並不計較紀叔叔一見面就為難我，他的性格我最清楚。看見是個叔叔，我心里非常高興，我都二十八了，四個叔叔叫我的時候依然是「小阿蠻」︰「紀叔叔，是阿蠻的過錯，一回家真的忘記四個叔叔喜歡抽煙，阿蠻明天給你買幾盒。」我賣乖，紀叔叔臉色舒緩了許多︰「客氣話不說了，現在叫你媳婦和兒子出來吧！」我不好意思笑著︰「紀叔叔，小阿蠻還沒有媳婦兒子呢。就算阿蠻想瞞著你們，我媽媽也該知道，不信啊，問我媽媽。」我想不到一進家門，四個叔叔就來逼問，向我要媳婦兒子。媽媽見我為難，有點不好意思︰「紀哥，阿蠻也是剛剛進家門，他沒帶媳婦回家，更不要說阿蠻的兒子了！要是阿蠻成了家，第一個要告訴的就是你們四個。」
媽媽怕四個叔叔不相信，還要四個叔叔自己進我房間里搜搜看。當然，我媽媽說話，四個叔叔沒理由不相信。
四個叔叔自然不會進房搜查我的媳婦和兒子，听著我媽媽的辯白，紀叔叔望著鐵匠叔叔，鐵匠叔叔望著裁縫叔叔，裁縫叔叔也望著篾匠叔叔，篾匠叔叔無奈地說︰「都看著我干嘛！我四個剛剛在紀三卵家玩撲克，小阿蠻的媳婦忽然闖了進來，說是給小孩貼‘天皇皇、地皇皇’！那個小丫頭漂亮呢！俏俏的，水靈靈，嘴巴會說話，眼楮也會說話，模樣周正，落落大方。我問她是誰，她用播音員的嗓音說‘我是黃塘村黃阿蠻的媳婦，剛剛來到黃塘村，今天特意來替小孩子貼廣告，拜托老叔們多多念幾遍!’說完話她還指揮紀三卵把手里的兩只‘2’拿出來壓著我的一雙‘a’！這些，我們一起看到的啊！」
鐵匠叔叔也說︰「是啊是啊！那丫頭笑起來特別美人！等我幾個打完那一局撲克，紀獸醫想熱情接待她，她連忙揮揮小手就匆匆走了！」鐵匠叔叔一說完，裁縫叔叔吟出蒲松齡著作里的句子又把邊禾禾的樣子美化了一邊。紀叔叔則嫌棄蒲松齡裁縫叔叔羅嗦︰「奇怪啊，奇怪！難道小裁縫真是蒲松齡啊，趁我不備竟然在我家變出那樣漂亮的女女圭女圭，是不是想毀了我家啊？」裁縫叔叔立即反駁紀叔叔說︰「我一直和你玩著撲克！要是我有那個本事，我已經返老還童，也會把自己變成一個香噴噴的小女人，就不稀罕和你這個干癟癟的紀三卵死獸醫混在一起了！」裁縫叔叔臭罵了紀叔叔就嘿嘿笑著。裁縫叔叔罵紀叔叔，紀叔叔沒有放過裁縫叔叔，于是四個老叔叔你一言我一語互相取笑。
四個叔叔在我家里鬧哄哄，我瞧見媽媽有點滿月復心事的樣子，臉色漸漸肅穆起來。
我心里清楚，這些事情都是邊禾禾惹出來的。我總算松了一口氣，邊禾禾沒有失約，她已經悄悄地來到了黃塘村。我現在焦急，要是四個叔叔一直在家里瞎折騰，我就沒時間把那一掛爆竹點燃，爆竹不響邊禾禾就不會現身。
禾禾沒有現身之前，我還是不能透露秘密。我領教過邊禾禾，雖然她悄悄來到了黃塘村，萬一到了爆竹響的時候邊禾禾就是不出現，第二天面對四個百家姓里的叔叔我會難堪，會被四個叔叔羞死。
我正在思索如何讓四個老叔叔早點回家休息，紀叔叔發出一聲長長的感嘆︰「嗨——，也真是的，我四個老男人的兒女都成家了，唯獨老妹家的小阿蠻還孤零零一個人，不公平啊！從明兒起，你三個不許來我家找我玩撲克！從今以後，你三個分頭行事，給小阿蠻說媒去！要是你們不給小阿蠻找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媳婦，你三個不活到一百歲不許死！我要活活累死你們！鐵匠、裁縫、篾匠，听到沒？」鐵匠叔叔、裁縫叔叔、篾匠叔叔知道紀叔叔在耍老大的威風︰「老紀啊，不玩撲克可以，不去你家也可以，給小阿蠻找媳婦更可以，甚至不讓我們死都可以，問題是我們去給小阿蠻找媳婦，你干嘛啊！」紀叔叔眼楮一瞪︰「我干嘛？我要看看你三個有什麼本事給小阿蠻弄到一個乖巧漂亮的媳婦，要是你三個沒本事我只好親自出馬！小阿蠻人實在又長得帥，」紀叔叔說到這里急了︰「要是大家不能給他找到媳婦，我只好和五角大樓聯系了！到時候我會要求美國總統的孫女嫁給小阿蠻！」
鐵匠叔叔被紀叔叔惹笑了，他鄙夷看著紀叔叔︰「得得得，千萬別！要是美國總統的孫女嫁給了小阿蠻，那麼美國總統會用巡航導彈做陪嫁！否則小阿蠻倆口子鬧矛盾，美國孫女沒有武力支援那是不行的！到時候黃塘村就遭殃啦，一定會被夷為平地！」裁縫叔叔也瞧不起紀叔叔的餿主意︰「老紀，你這點子出的不好！到時候你要我幾個不死都難啊！」
百家姓里的叔叔看見我回家都高興，說話也不管我媽媽臉上的表情。我還沒娶上媳婦，媽媽肯定著急，幾個叔叔那我當做話題，雖然親熱，卻給了我和媽媽一個意外。四個叔叔不三不四，只管把氣氛烘托得激烈，我卻一直為他們的喧嘩大傷腦筋︰
四個叔叔別再磨蹭了，你們走啊！你們走了我就有時間迎接邊禾禾，我有時間迎接邊禾禾，明天小阿蠻就有媳婦。
我正暗暗為迎接邊禾禾做準備，四個百家姓里的叔叔沒有離開的意思，一直哄堂大笑。我真怕他們到了0:00的倒數幾秒還纏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