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家史（三）
兩支竹篙就像是一道聖旨，我的眼楮盯著黃亮的竹節沉默無語。拉牛牛媽媽見我懼怕竹篙的威力︰「阿蠻，別貪戀邊禾禾年輕漂亮，那個丫頭不適合你！薛婉霞雖然經歷過一次婚姻，可是體態相貌一直保持著原來的樣子，比那個邊禾禾還俊俏！媽媽說句玩笑話，薛婉霞要臉有臉要身段有身段要腿有腿，就算薛婉霞扭捏起來，翹起來的樣子也會比邊禾禾好看！不信啊？見了你就知道！」
媽媽不是因為薛婉霞風姿綽約或者模樣周正，是因為薛婉霞和媽媽相處的時間多，薛婉霞和我媽媽相互依靠的時間長，媽媽舍不得薛婉霞離開我家。現在人是物非，就算我和薛婉霞名義上仍然在媽媽麾下過日子，薛婉霞從一個美麗的女學生變成了一個小寡婦。時過境遷，一個習慣了孤獨的我，沒有義務迎娶一位留在家里貌美的小寡婦。
不是貶低薛婉霞，我也沒有和媽媽爭論薛婉霞和邊禾禾誰更漂亮，心里只是怨恨我媽媽太潦草，瞞著我送走了邊禾禾。眼下，就算我媽媽把薛婉霞說得貌美如仙，我還是想著邊禾禾︰「媽媽，你把邊禾禾送去了哪里？我想去找她。」
媽媽吃了一驚，握著兩只竹篙的雙手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邊禾禾去了哪里，媽媽不知道！四個叔叔說邊禾禾搭上了去西南的長途客車回老家了！幾千里路，你還想找她，媽媽不同意！」
邊禾禾老家在西南山林中，邊禾禾假如真的回家了，我找不到她。我無奈地閉上眼，只想在懶懶的夢中偷看一眼邊禾禾。剛剛閉上眼，四個叔叔不知不覺又來到我房門前吵吵嚷嚷，我媽媽想遇到了救星一樣︰「幾位哥呀，你幾個再勸一會阿蠻，要是他實在听不進，以後就別管！」四個百家姓里的叔叔听到我媽媽懇求他們，一窩蜂有走進了我的房間沒和我打招呼就把我身上薄薄的被蓋掀起，紀叔叔大聲呵斥︰「起來，哪有大男人白天睡覺的！」後面三個叔叔以此應著紀叔叔的話︰「就是！就是！就是嘛！」
我慢吞吞爬起來陰陰一笑︰「外面屋檐下那台靠椅是誰家的？」
四個叔叔面面相覷。紀叔叔卻突然來硬的︰「小阿蠻，是不是想用斧頭劈了我家的靠椅！我一看到你的笑臉叔叔心里就不自在！」鐵匠叔叔挺著紀叔叔︰「小阿蠻笑起來怪怪的，哪有笑成這樣的！」裁縫叔叔翻著白眼看著我︰「小阿蠻有陰謀，在極力用笑意掩蓋！」篾匠叔叔沉思片刻，顯得心有余悸︰「注意啊，別讓小阿蠻爬起來又拿著竹竿敲打我幾個老骨頭啊！在桂花林，我的腦殼差點開花了！」篾匠叔叔擔心我一爬起來會要了他的命，他提醒三個叔叔。我知道四個叔叔把我沒往好處想，我心里有些難過，因為昨天我確實差點闖禍了，幸好那根竹竿像長了眼楮一樣沒有打在叔叔們的天靈蓋上，否則今天我就見不到四個叔叔之中的某一位。我收住笑臉︰「叔叔，我是想也讓你們用靠椅把我抬出去！你看，我一回家你幾個看著我就生氣，倒不如也把我抬出去，這樣你們眼不見為淨，就不必心煩了！」
紀叔叔小眼楮一瞪︰「直說吧！到底想干什麼！」鐵匠叔叔跟著補充︰「小阿蠻，別繞彎子把幾個叔叔當做不近人情的人，有話直說！」我知道我不開口後面兩位叔叔又要跟進紀叔叔的話題，我不等裁縫叔叔和篾匠叔叔開口︰「既然四個叔叔這樣關心小阿蠻，小阿蠻沒理由不听叔叔的!你四個老人家的意思小阿蠻清楚，因為你們是我媽媽叫過來的，當然我媽媽的意思就是你們的意思，我無法不接受你們的意見！」我又說︰「叔叔啊，你們幾個誰身上有電話？能借給我用一下嗎？我自己的電話停機了。」
我向叔叔借電話，四個叔叔不同意。紀叔叔詫異︰「不給！你想和邊禾禾通電話？想得美！」
我氣急了︰「別凶啊！」四個叔叔不給我電話，我氣鼓鼓低下頭。我一低下頭，篾匠叔叔站在一邊緊張地把手伸進褲子里的口袋，口袋邊上露出一部舊版手機外殼，我沒管篾匠叔叔是不是憐憫我或準備借給我，伸出手就把篾匠叔叔手里的手機搶到了手。在四個叔叔沒來得及阻止，我就迅速撥通了邊禾禾留給我的號碼。
我拿著手機一邊往外沖，一邊把手機放在耳朵邊，可是電話鈴聲響了，沒人接。又重撥，電話通了還是沒人接。我有點慌亂，不知道是不是邊禾禾生氣了不理我。但是有一個奇怪的事情出現了，我每撥通一次電話，對面薛婉霞原來住的房間就會響起清越嘹亮的鈴聲，我不撥通，薛婉霞的房間就沒有手機鈴聲，而且薛婉霞房間里傳出來的鈴聲我似曾熟悉，我好像听到過一次。我闖進了薛婉霞空空的房間，又撥通了電話，這一次奇跡出現了，因為清越的鈴聲又在薛婉霞房間里響了起來，並且幽暗的床沿底下有一閃一閃的電子光亮，我低下頭把床底下的光亮撿了起來，原來這是一部女人用的粉紅色的翻蓋手機。
我知道這部手機的主人是誰，這部手機是邊禾禾用過的。
邊禾禾走了，卻把手機遺落在我家。我立即把邊禾禾的手機揣進衣袋，然後出了薛婉霞的房間，氣憤地把篾匠叔叔的破電話還給了他。我不想和四個叔叔多說一句話，幾乎跑了出去。在香氣飄逸的桂花林我停了下來，在邊禾禾手機里搜到了左右左的號碼。
撥打左右左的電話我實在不情願，但是此時我還真怕左右左不理我。
電話接通了，我幾乎顫抖︰「左大哥，邊禾禾不見了！」我沒有解釋邊禾禾失蹤的原因，我只想知道邊禾禾是不是在左右左那里。左右左在電話里大吃一驚︰「啊？怎麼不會把自己的命丟掉，丟掉一個女人也算本事啊！」左右左在電話里埋怨。
我幾乎哀求︰「是不是邊禾禾又在你身邊？是的話，和我說一聲。」
「說你個頭啊！你以為我這里是邊禾禾的娘家啊！」左右左在電話里火冒三丈。沒想到我丟失了邊禾禾左右左會暴跳如雷，我變得格外小心︰「左大哥一定知道邊禾禾去了哪里，你告訴我啊，我急死了！」我話語焦急，左右左在那邊氣呼呼︰「女人都會丟掉，你外婆養大的真有種！你現在老實告訴我你是如何欺負邊禾禾的，不說實話我要開著破客車撞倒你家房屋，看你還有沒有地方住！」電話里左右左嘔心慪氣惡狠狠，我心里有些膽怯。我很想說是四個叔叔害我的，可是四個叔叔不知不覺已經圍在我身邊，我要說的話又吞了回去︰「大哥，你把黃塘市邊禾禾住的地方告訴我，我去尋找邊禾禾！我是愛邊禾禾的，我沒有欺負她！我向你保證我找到了邊禾禾以後，我會加倍疼惜邊禾禾，我不會欺負她！」左右左在電話那邊好久才緩和口氣︰「我的車子剛剛從黃塘縣返回黃塘市，想見我就跑著來隘口等我！」
左右左掛斷了電話，他和我相約在隘口。可惜我走不了，四個叔叔一直听著我打電話，听說我要走，紀叔叔翹起山羊胡擋在我面前瞪著小眼楮從鼻孔里哼出一聲︰「嗯？想走？薛婉霞馬上就要回家了，你走了我四個叔叔如何和薛婉霞交代？」鐵匠叔叔像個跟屁蟲又在替紀叔叔放屁︰「是啊，是我幾個撥通了薛婉霞的電話，說你回家了願意和她重新組織這個家，你走了，我們怎麼交代？」裁縫叔叔也跟著放屁︰「薛婉霞等你這些年，難道你沒知覺？」篾匠叔叔這一會更不給我面子︰「邊禾禾只是野花一朵，而且是毒花，她會害死你的！你這麼大了，應該知道在這個家里是薛婉霞重要還是那個邊禾禾重要！你不要毀了這個家啊！要是你不娶薛婉霞，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媽媽會和你散伙，反正你也不是你媽媽的親生兒子！把你養成這樣大，你卻要拆散媽媽用一生精力創建的原來就沒有的這個家！」
我心里五雷轟頂，四個叔叔並不是威嚇我，我家里的情況他們和我一樣清楚，他們說的都有理，我只覺得現在情感是根繩，正在無形之中捆住我。
必須去隘口見左右左，實在無法擺月兌四個叔叔的圍困，我突然雙手作揖，對著四個叔叔拜了三下，又沖著遠處我家大門拜了一下。四個叔叔看見我舉止異常，他們臉色古怪，卻沒有再阻攔我。我趁機一陣風就跑出了桂花林，心里剛剛換過一口氣，媽媽又儼然站立在眼前。我听到媽媽一聲輕喊︰
「阿蠻！」
我瘋跑的腳步卡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