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第七幕剃頭佬
第二天,班主任問沈紅妹︰想通了嗎?沈紅妹低頭不語。班主任又問︰你……沒話要跟我說嗎?沈紅妹還是低頭不語。班主任便說︰既然如此,你回去吧。
第三天,同樣的場景又出現了。班主任讓沈紅妹離開後,就給她家里去了電話。
接到沈紅妹班主任的電話,剃頭佬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班主任說︰沈紅妹出了點事。
剃頭佬說︰大事還是小事?好事還是壞事?
班主任苦笑一聲道︰這個不好說,您到學校來之後就曉得了。
剃頭佬說︰老師你還是在電話里先跟我說說吧,我這里忙,一時走不開。
班主任說︰那就等你得閑時再說吧。
掛了電話,權衡一下利弊,剃頭佬當天下午就到學校來了。當張老師告訴他沈紅妹有了身孕時,剃頭佬拿在手里的杯子乓的一聲掉在地上摔碎了。接著,他箭一般離開張老師辦公室,氣沖沖地找到初三(1)班教室,氣沖沖地將沈紅妹叫了出來,然後當著沈紅妹全班同學的面氣沖沖地連扇了沈紅妹四個耳光。挨打了的沈紅妹一聲不吭,只是低頭流淚。教室走廊里回蕩著剃頭佬龍咆虎哮的聲音︰你這只野雜種,什麼不好偷你偷男人?!你這麼急著要被人鳥啊?被人鳥了又不把事情做得干淨點,我們沈家祖宗幾代人的臉都被你丟光了。既然你這麼急著要做娘佬,行,那你就找那個雞仔去,跟他一起過日子去,我們沈家養不了你了。俗話講,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禍。我白養了你十幾年了。
張老師沒想到剃頭佬會有如此驚天動地的言行,心里後悔沒把他攔住。學生們正在上課呢,這下整棟教學樓的課都上不成了,即使老師們繼續講課,學生們也無心听了,十幾間教室都像捅了馬蜂窩,學生們既好奇又興奮地相互議論著。初三(1)班的學生全部向剃頭佬父女倆行著注目禮,沈紅妹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衣服游街示眾的囚犯,沒等剃頭佬把話說完,便尖叫一聲跑走了。回到宿舍,沈紅妹一頭撲倒在床放聲痛哭。原本她懷孕的事只有少數幾個老師和學校領導知道,剃頭佬這一鬧,就相當于拿著喇叭向蒼石中學全體師生通告了這件事,人想不知道都不行。這叫沈紅妹怎能不傷心呢?
放學了,同學們陸陸續續回宿舍來了。大家見沈紅妹待在宿舍,都像躲避瘟疫般很快又從宿舍走了出來。不得不待在宿舍的,也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做著不得不做的事情,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逃離。沈紅妹也不指望別人來安慰她,事實上,別人若來安慰她,她反而會不自在。她所求的只是讓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哭一會兒。她想過要不要到張老師那里去把孩子的父親說出來,要不要把肚子里的孩子拿掉。這時候,她是多麼渴望吳仁德能像天神一樣降臨在她跟前啊,只要有他在,就算天塌下來她也不怕。當然,天不會塌,吳仁德也不會來。沈紅妹只有繼續哭。
你在干什麼?為什麼還不收拾東西?
正當沈紅妹沉浸在號啕大哭的快感中時,一聲吆喝猶如尖刀硬是將她的哭聲生生地切斷了。
馬上收拾東西離開學校,听到了嗎?
就胖而言完全可以跟楊貴妃媲美的宿管阿姨平時在沈紅妹看來如佛一般可親可愛,此刻听著她的聲音,沈紅妹卻覺得像在地獄里遇見閻王一樣,背上直冒冷氣。唉,誰叫自己犯下這樣的事呢?現在又何止是宿管阿姨可怕?每一個人都跟陰間里的鬼差不多。
天黑之前必須離開學校,趕緊收拾東西!一個鐘頭之後我再來,到時你還沒走的話,我就要叫保安了。說完,宿管阿姨 地走了。
沈紅妹想求情都來不及。再想想,向宿管阿姨求情也沒用,這事是學校領導決定的。要求情也得向領導求。不過,就算能留下來又怎麼樣呢?同學和老師們都知道這件事了,以後他們會怎麼看她呢?想到同學們看自己的眼神,沈紅妹就不禁打了個冷顫。算了,還是收拾東西走吧。
從踏出宿舍門的那刻起,沈紅妹就像閱兵式上的首長,接受著無數人的注目禮。整棟宿舍樓的女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兒,望著她,指著她,說著她。沈紅妹兩手提著行李,低頭迅速往前走,仿佛過街老鼠只想早點逃離現場。
離了學校,沈紅妹又茫然了。到哪里去呢?回家?想到剃頭佬下午時的表現,沈紅妹就不禁發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尚且又打又罵,在自己家里那還不要了她的命?母親又是沒什麼主見的人,對父親向來惟命是從,指望她來保護自己是不太現實的。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兒呢?沈紅妹舉頭望天,天空那麼廣闊,夕陽、彩霞、清風、明月在她懷里自由自在地活動;沈紅妹低頭望地,地面那麼寬廣,飛禽走獸花鳥蟲魚萬事萬物在她懷里自由自在地生長,為何、為何獨獨沒有她沈紅妹的立錐之地呢?
沈紅妹提著行李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地來到她和吳仁德曾經**蝕骨的地方。夕陽快要躲到山背後去了,彩霞一點點消散了美艷,天空漸漸模糊了它的臉,河邊的常住人口蚊蟲蛙蛇們出動了。沈紅妹放下行李,一癱坐在軟綿綿的草地上。潺潺流淌的河水不斷勾引著它的同類——沈紅妹的淚水,沈紅妹雙手環抱膝蓋,腦海里像放電影似的不停播放著她和吳仁德相愛相親的畫面。唉,那歡樂的時光仿佛就在眼前,怎麼睜開眼卻看不到夢里的主角呢?快樂已成過眼雲煙,痛苦卻將伴隨往後的一天又一天。
也許是回憶的美好使得沈紅妹忘記了害怕,那一個夜晚,她就一直坐在小河邊。天亮後,才提著行李往家走去。
還沒到家門口呢,有小孩看見她就圍了過來,對著她又唱又跳道︰沈紅妹,偷男人,羞羞羞,不知羞;沈紅妹,偷男人,羞羞羞,不知羞……
小孩子們的喊叫立即引來了一個守門神,只見剃頭佬拿著趕雞用的竹掃帚怒氣沖沖地望著沈紅妹,仿佛來的人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拆遷隊的工作人員,只要對方敢前進一步,他便要撲過去跟對方拼命。
不久,鸚鵡也來了,站在剃頭佬身邊,一會兒望望丈夫,一會兒望望女兒。沈紅妹覺得,鸚鵡望剃頭佬時很近,望自己時很遠。可憐沈紅妹一夜未睡,又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走了這麼遠的路,已經夠累了,此刻還要面對守門神和鸚鵡的打擊,腳底像涂了膠水,想挪動一步都得使出吃女乃的力氣了。
啊,婆婆,婆婆為什麼不出來呢?婆!婆!你出來,你出來救我啊。沈紅妹聲嘶力竭地在心里喊道。
好像要回應她心里的呼喊似的,守門神吼道︰你這只野雜種,你還有臉回來啊,哈?!你滾,滾,滾得越遠越好,別再讓我看到你,不是的話,我打斷你的腿!
爸,我錯了,我錯了,你讓我回家吧,讓我回家吧,求求你別趕我走,求求你!沈紅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悲傷將淚腺的閘門再次打開。
不趕你,難道趕我呀?傷風敗俗的東西,你還敢回來?你還有臉回來!剃頭佬頓了頓手中的竹掃帚,充分發揮守門神的精神吼道。
爸,我是您女兒,我做錯了事你打我罵我我都沒怨言,可是,我沒地方可去啊,你不能丟下我不管啊。我以後再也不會給你們丟臉了,我去把孩子放掉,我把孩子放掉還不行嗎?
如果這樣行的話,那些殺了人的人是不是也可以不槍斃呢?只要他們對公安局的人說一聲我錯了,公安局的人是不是就應該放他們走呢?你告訴我,是不是?剃頭佬怒道,心里卻暗自得意自己想到了一個很好的比喻。
可是,我……我……沈紅妹的舌頭像打了結,不知該如何反駁剃頭佬暗自得意的比喻。
我什麼我?說不出話來了吧?滾!
媽,你幫我說句話啊,你幫我說句話啊,我可是你生下來的,我是你的女兒啊。沈紅妹轉而向鸚鵡求助。
鸚鵡起了惻隱之心,可憐巴巴地望向剃頭佬,結結巴巴地道︰老,老沈,要,要不,我們就原諒她吧?
要原諒你原諒,我決不原諒,你可憐她你就跟她一起走吧,一起離開我們家,去,去呀。剃頭佬邊說邊用手推鸚鵡。
鸚鵡害怕了,身子往里縮,再不敢看沈紅妹一眼,也不敢再替她求情,此時的她連鸚鵡也做不成了,只是籠子里的畫眉鳥。
沈紅兵去了學校,女乃女乃又耳背,沈紅妹找不到救兵了。她跪著來到剃頭佬身邊,伸出手剛要抱住剃頭佬的腳,剃頭佬一腳便將她踢到一邊去了,然後轉身進屋,「 」的一聲將門關上了。
沈紅妹見狀又驚又怕,兩只手使勁拍門,撕心裂肺地叫道︰爸,你別走,別走!爸,爸,我錯了,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爸,求求你別丟下我,別不認我這個女兒!爸,開門,求求你開門,別丟下我,別丟下我不管啊,爸!爸!媽,你開門,你開一下門,我可是你生出來的啊,媽,求求你,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可憐可憐你的女兒,看在我們母女一場的份上,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然而,無論沈紅妹說什麼,無論她哭得有多淒慘,無論她把門拍得多響,她的父母是徹底死了心不認她了。真是天靈靈,地靈靈,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不知拍了多久,在又累又餓又傷心中,沈紅妹泥一樣攤倒在地,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醒來時,天已經黑了,鎮上人家的窗戶里透出點點燈光,與天上的星星遙相呼應。沈紅妹四處望望,想我這是怎麼了?怎麼會躺在這里?這不是我家嗎?接著明白了怎麼回事,于是繼續白天的敲門和呼喊事業。
後來,剃頭佬實在受不了沈紅妹制造出的噪音騷擾,從二樓窗戶伸出頭,對著下面喊道︰你別求我,換我求你好不好?看在我養了你這麼多年的份上,求求你別再拍門了,求求你別再喊叫了,求求你別再丟我們家的臉了,求求你別再來求我煩我了,去找那個搞大你肚子的男人吧,去吧,去吧,好不好?求求你,你就放過我們吧啊?
剃頭佬的話把沈紅妹嚇呆了,或者說,剃頭佬的話把她給繞暈了,听父親的話,好像他才是受害者,她卻是凶手。這樣的角色轉變讓沈紅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她呆呆地跪在家門口,再沒有拍門,再沒有哭喊。鎮上的人對她做了些啥,說了些啥,她統統沒有印象。她只是跪著,只是發呆,仿佛塑膠泥捏成的偶像。
第二天早上,鎮上的人起床後打開門,想起沈紅妹,齊齊往剃頭佬家看去。結果,大家發現剃頭佬家門口不知什麼時候恢復正常了。
那里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