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紅狐傳第一章（18）
列車剛剛臨時停了好長一會，車身此刻就像慵懶的小婦人，躺在煙雨樓繡閣臥榻里剛剛睡醒一樣挪動了起來。那間白天看不到半點光影的繡樓在太陽里翹起幾只金燦燦小檐角，也開始浮現在眼前不住地——，不住地晃動。
隨之而來，張鏡秋和他的兩只瘦削肩膀也跟了它們的節奏晃動起來。頓時，心里有一股潮乎乎的東西突然直往外涌，自己怎麼也控制不住它。一縷縷燭光劈頭蓋腦流瀉下來，他終于抬起頭看清楚自己就像是銅雀台上半盞即將燃完的白蠟燭，注定這多半生來，所有日子，所有記憶，所有悲傷和悲傷中一切在這一剎那間都全部刷白。仿佛就跟剛才做過那一場夢。
夢，再不好，也是不到半場就醒了。一模，是滿身冷汗。身子在冷冷發顫。前幾個晚上在港島半山區的鳳霞山莊一直沒睡好。雖然這里也跟台灣的鳳霞山莊一樣，也是父親當年買給母親楊鳳霞的別墅，但母親楊氏從未在這兩處別墅住過。實際上自己多少年也沒在這里真正住過了。盡管有人保養，屋子里卻總有一股潮濕發霉的味道。
錦瑟幾個表哥都是特意從美國舊金山趕到香港來送行。他們分別也快八年，那年自己在舊金山舉行中國畫展他們何氏兄妹全家二十幾口人全都過來跟他捧場，這次分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了。這里見了面，加上還有幾個孩子追追打打，連夜把他鬧騰的真是要命。他們最大的心願是讓他帶去對表妹的問候，那麼多年內地處于備戰封閉狀態，禁止與外界有任何通訊聯系，尤其是不許跟與美蔣有通敵之嫌疑的台灣有絲毫瓜葛。听說凱恩夫婦買了台半導體收音機寄給三表弟忠善放牛時收听了「光復之聲」節目都被抓打成反革命分子游峒示眾，後來也就一直再沒敢寫信給表妹，生怕給她帶去莫名麻煩。
天快亮了，他們早早把他送上飛機。入境後他轉廣州再乘火車。偏是坐在車上又莫名其妙晚點，他感覺到自己疲困的要死，眼楮卻還要死死盯住深夜里黑乎乎那站台。列車起程後，幸虧只要逮住有機會，他也就很快可以打一會盹兒，漸入夢鄉。
列車一過韶關，炎熱天氣一下子遇到分水嶺完全就變了。那昨夜的夢便無端被冷風撕成兩半︰一半就像血染紅的太陽涂在車窗，一半虛飄飄撕碎後卻落在空中就跟白色的月光一樣，撒滿一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