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62、惡少的高貴
62、惡少的高貴
「那公子年紀十四五歲，一張紅臉，姿貌雄杰，額頭寬廣，高鼻大眼，奇骨貫頂，志意廓然，人莫能測也！」
辛文悅說的雖多是模糊屁話，但趙弘殷從年歲、面色上听出仍像是自己的兒子，精神頭又來了。他欠身問道︰「你是怎麼發現他的？」
「昨天下午，我在樂觀街閑走，突聞馬嘶，回頭觀看，見一紅臉公子騎在馬上，迎面駛來。那少年大街上揮馬揚鞭，如入無人之境，街上行人紛紛躲避路旁，駐足瞻觀。」
大街飛馬，猶如後世惡少鬧市飛車，是惡劣行為。辛文悅以贊賞的語氣說出，趙弘殷便有些迷糊起來，他茫然問道︰「那孩子大街飛馬，驚擾行人，你怎麼還說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
「您也在場嗎？」
「不，不在。听人說的。听說，他正飛馬，有一人躲避不及，被他撞倒了！他連馬也沒下，從兜中掏出一錠銀子撂在地上就走。眾人嫌他無禮，與他爭執，他便叫來一群人，把人給打傷了。」趙弘殷干脆把趙匡胤打架的過程簡單客觀說出來，想看看辛文悅如何評判。
辛文悅笑著說道︰「您所听的只是表面上的粗略過程，具體內在情況卻沒這麼簡單！
「那公子的馬雖說快了一點點兒，但他騎術高超，在人縫中穿行，斷不會把人撞翻。只因那人眼力不濟，有馬馳來，茫然不見，橫行穿街，自己撞在了馬身上，方才倒在了地上。當時馬頭已過，那人撞的是馬腿，按理，這與那公子是沒多大責任的。那公子撂下一錠銀子，作為賠償，已示寬厚，但眾刁民同類相聚，嫉富妒貴，卻與他無理糾纏。那些人不僅讓他下馬賠禮道歉，還要讓他送那人去藥鋪看病，並且要扣他馬匹，當做預備藥費。眾人圍觀，鴰噪聲響成一片。那公子面對眾人圍攻，方才喚來眾友，把那群多事的刁民教訓了一番！」
同是一件事，好像事實並沒有多大出入，但從相當于後世精英的名士辛文悅口中說出，情理卻反了個過。
趙弘殷雖感到辛文悅的說法有點別扭，但因為是自己的兒子，感情使然，便也覺得應該這樣評判。他笑著說道︰「听您這麼一說，那少年好像也並無大錯。可他不好好讀書，大街飛馬，呼朋邀友，打架斗毆，這畢竟不是什麼好的表現啊！您怎麼說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呢？」趙弘殷月兌口問道。
「這要看站在什麼角度！若論此事本身，不能算什麼好的行為。但若通過此事看這孩子的性情脾氣，智慧能力，那就不能不夸獎兩句了。
「他大街飛馬，馭術高超，身手矯健，可知他愛好廣泛，精于騎射，且性情豪邁、獷達。‘有諸內而形于外’。有什麼樣的表現，便有什麼樣的內涵。此公子英姿灑爽，不拘俗規，必定是志存高遠。
「有人撞了他的馬，他不論對錯，扔銀一錠，此高貴大氣之王侯風度，可見一斑。此事責不在他，他見對方是衣服破爛的貧寒之人，便毫不猶豫，扔銀一錠，可見他心存慈悲之念。體恤弱者，必心慮天下之民。此乃王侯風範，更是難得，難得啊！」
「不管怨不怨他，撞傷了人，他連馬也不下，一句‘對不起’的道歉話也不說，也太過傲慢了吧；再說，動輒聚眾打人，也太過粗野了一些吧！」趙弘殷嘆道。
辛文悅大笑接道︰「前朝劉邦待人接物動輒開口‘豎儒’閉口‘乃公’不說，甚至有讀書人來訪，他竟把其帽子摘下來，往里面撒尿。這夠傲慢了吧，夠粗野了吧？可他是大漢的開國皇上，滿朝文武誰見了他都得朝天，磕頭如搗蒜！
「下屬都希望上司不傲慢，奴僕都希望主人不傲慢，窮人都希望富人不傲慢，可那怎麼能行呢？上司對下屬，主人對奴僕，富人對窮人，「不端架子」、「不擺譜」，跟親哥們兒似的，頭不讓磕，平起平坐，摟脖子勾腰擠眉弄眼，說說笑笑，哪還成什麼體統，豈不亂了套？
「縱觀上下數千年，凡是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又有哪個不粗野，不傲慢呢？位高者的粗野叫瀟灑，高貴者的傲慢叫威嚴。
「一個上司如果不傲慢，就沒有威嚴，還領導誰啊？皇上將官職分成三六九等，就是為了讓上下有別，就是為了讓上司對下屬傲慢。狼沒有必要對羊謙虛禮待，老鼠也不可能在貓面前粗野傲慢，這是心理決定的。
「那少年面對滿街刁民呼喝，置若罔聞，不下馬賠禮道歉，這是他居高臨下，蔑視芸芸眾生的高貴心理使然。
「他面對一片鴰噪之聲，仍是不驚不恐，泰然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英雄氣度也！
「他並不與俗人爭吵，把馬韁一丟，走出人圈。眾人都當他服了軟，那知不到片刻，他便率著三十多個少年揮刀舞棒殺了回來。審時度勢，進退有節，以強勢震懾不馴，正是智者所為，高貴者氣度！
「他不懼對方人眾，指揮果斷，並且沖在前面，一鼓作氣，直打得滿街圍觀的成年人鬼哭狼嚎，不僅奪回了馬匹，還把對方打傷數人，可見其組織能力，指揮能力確實不凡！」
趙弘殷听得連連點頭︰「依先生所說，這少年豈不僅不是人們街談巷議的頑劣惡少、地痞流氓，而且還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了？」
「那當然！此公子氣量寬宏，出手大方，不爭俗理，重金助貧，可見品行高貴；面對圍攻，泰然自若，不怒不驚，可見霸氣已成；眾少年惟他馬頭是瞻，且他指揮得當，進退有節，已有王者風範。方今天下大亂，豪杰並起，此公子敢作敢為，又才智非凡，難道不是個棟梁壞子嗎？帝王將相寧有種乎？自古‘皇帝輪流做，明日到我家’。有哪一個王侯是爹媽的乖孩子，老師的好學生，社會上安分守已的老實疙瘩？」
辛文悅說到此處，陡然停住，屋子里靜悄悄的，掉根針都會嚇人一跳。
靜了多時，趙弘殷站起身來，向辛文悅抱拳施禮說道︰「謝謝辛先生！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日萬幸，得遇先生指點。若不是先生及時前來，我還準備把我那不屑之子捆綁起來，餓他十天呢？」
「你說的是誰？」
「你要找的紅臉孩子，就是我那不屑之子趙匡胤啊！」
「什麼，是你的孩子？」辛文悅做作出一臉驚訝。
「來人，把大少爺帶過來，讓辛先生看看！」趙弘殷起身向門外叫道。
大街飛馬，撞傷行人，連馬也不下，大咧咧扔下一錠銀子便走，此等藐視眾生，狂妄傲慢的惡少行徑世上少見！民眾抱打不平，對他責問，他竟然呼喚狗友，把人打傷，此等仗著父母有權有錢，橫行街市的惡少，分明是人渣一類，辛文悅卻要引經據典，謬說為高貴德行，罕見人才，他究竟是什麼人物，想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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