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110、賣油梆
110、賣油梆
靈棚搭得很馬虎,幾根燒得烏黑的房檁綁成架子,上面蓋著幾片燒得窟窟窿窿的貨場油布。夜風吹過,架子亂搖,吱吱嘎嘎地尖嘯著,像是嗩吶在奏著淒厲的哀樂;耷拉的油布甩動著,嘩啦嘩啦地亂響,像是在合奏。
靈棚里放著七口棺材,三大四小,據了解的情況判斷,大的應該是盧興和他的大老婆和二老婆,那三個小的,應該是盧興的二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我的那天啊,我的那地呀!我的那兒啊我的那孫啊!我的那祖宗你積的什麼德啊,怎麼叫我落到這一步啊!」
盧興老娘拍著棺材,搖晃著身子,聲嘶力竭地哭嚎著。
老飛稱砣坐在地上,小女圭女圭似的手里拿著一大一小兩個稱砣,一邊兩手輪換地拋接著,一邊嘻嘻地笑著,唱曲似的念叨著︰「我換大,你換小;你換大,我換小;我拋去,你接著;你拋來,我接著!一斤,十四兩;十四兩,一斤;一斤,十四兩;十四兩,一斤……」老飛稱砣已經瘋了!
鄭恩怎麼也不敢相信,一個家產萬貫、有權有勢,一天到晚車水馬龍,朋友成群的豪門,會轉眼間變得如此淒涼。
他揉揉眼,晃晃頭,又悄悄地在自己腿上掐了掐。「知道疼,是真的!」
確實是真的,並且合理合情。
一場大火,盧興宅院和主干企業油坊被焚,他和兩個老婆與四個孩子葬身火海。另四個沒被燒死的小妾都還沒有孩子,為爭家產立刻你搶我奪,大打出手。鬧騰一陣,各自賣了居住房屋,席卷浮財離去。
盧興投資別處的幾家店、坊掌櫃,見無人主事,有的趁機暗中將店面轉讓別人,卷款逃走;有的假造賬面,外債比資產還多;那些打手們和一些下人更是趁火打劫,偷的偷,搶的搶,能拿走的幾乎傾刻全無;剩下的那些笨重設備和地產搬不走,這些天又有許多人拿著真真假假的債條擠破了門地前來討要。
賬本燒了,無有憑據,欠他的大多都不作聲,他欠人家的都找上了門,更有甚者還與盧興的賬房人員互相勾結,假造盧興貨款欠條,前來趁火打劫。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老飛稱砣兩口都已六十多歲,兩眼昏花,早不主事,那里攏得住局面?盧家幾代聚斂的財富,轉眼之間已灰飛煙滅。
老飛稱砣兩口原住在主宅內的兩間房中,如今主宅被燒,另兩處沒燒的房屋也被居住的小妾轉手搗賣。二人風燭殘年,兒孫全無,那些過去攆前攆後拍他家馬屁的人如今無利可圖,誰個還理他?盧興活著時,鎮里窮人他看不起,百生法欺壓,如今也都不來幫他。他二人無處可投,只能坐在靈棚中守著兒孫的棺材流淚。
鄭恩見盧興家金山變冰山,老飛稱砣兩口如此可憐,長嘆一聲,與柳七回到了濟州。
韓通請鄭恩和柴榮就在酒樓長住,鄭恩沒見到懶蟲和肖聰兒母女尸骨,認定三人都還活在世間,急于尋找;柴榮也不願丟下生意,推說在江陵簽有供傘合約。韓通見他倆執意要走,便為他們收購好傘一車,又贈足路途所用,送他倆上了路。
柴榮不敢再走老路,從濟州向東,繞過黎山橋,方才拐頭向南。鄭恩力無處發,一個人推著傘車,玩兒似的。
柴榮甩手跟著,與鄭恩拉呱些江湖上的奇聞怪事。二人累了歇,餓了吃,天明上路,夜黑住店,有機會就打听肖聰兒母女和懶蟲下落,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孟州地界。
鄭恩在張茅鎮打架時用的棗樹一直帶著,在酒樓時閑下無事,已經拿到一家木匠鋪中斬去虛稍,截掉小根,中間溜得合手粗細,做成了一根兩頭像叉不是叉,像鏟不是鏟,如龍頭,似牛角,疙疙瘩瘩、柯柯杈杈的怪兵器。
柴榮見了笑疼肚皮,便打趣地給那怪兵器取名「賣油梆」。鄭恩卻覺得稱心合手,愛得寶貝似的,每日住店之後,便拿起來找個空場舞弄。
這天晚上,二人在孟州街頭一客店住下,鄭恩不嫌累,吃罷晚飯便去店外樹林中一塊空地上舞弄他的賣油梆。
他把師傅教的,自己見的,打架中積累的刀槍劍戟、斧錘鉤叉、扁擔棍棒的各種雜七雜八的招數按自己喜好連在一起,創編了一套稀奇古怪的賣油梆用法。自取名叫︰騾子拽磨、老牛坐坡、挑草上垛、揚場打掠、砸破狗頭、掃斷狼腿、老虎甩尾、公羊抵角、討飯打狗、賣油擔挑、懸崖換肩,最後一招是梆頭上挑,下用飛腳,他怎麼也想不出個合適的名字,就叫做「去他姥姥的!」
這十二招賣油梆雖屬武術中最簡單技法,但武術技法在精不在多。實戰取勝,多在一招之間。你會百招,招招平常,對方只會一招,但特別精湛,速度、力度都超過你,你照樣送命。
所說的某人某絕招,實際上並非是該招法本身如何神妙,而是使用得特別熟練而已。比如傳說中隋唐時期的成名英雄、程咬金夢中神授的「三斧頭」,實際上不過「劈腦袋」︰即掄斧頭往頭上砍;「小鬼剔牙」︰即對方格擋時,收斧挑纂;「掏耳朵」︰即二馬錯蹬,收纂推斧,順勢回掃,是各種長兵器均有的簡單技法。但正因為簡單,他又就會這三下,會幾十招、上百招的練一遍的時間,他已經練了幾十遍,當然特別熟練。戰場應敵,他這三招連續不斷地用出去,快得就如一招似的,一般武功的人當然很難躲過。
鄭恩的賣油梆招法雖非神授,但與程咬金的「三斧頭」理法相通。正因為簡單,鄭恩練的遍數就多。他經過千萬遍地反復演練,熟生巧,巧生華,用起來又快又準又有威力。那數十斤重笨拙的賣油梆在他手中就好像廚師的鍋鏟、車把式的鞭桿、剃頭匠的剪刀,得心應手,擊石石碎、打樹樹倒。
此刻,鄭恩揮舞起賣油梆,樹林子里如旋風驟起,碗口粗的小樹隨梆風搖擺,落葉紛飛,塵土飛揚。
他一個人在空地上蹦來蹦去,正練得有勁,忽听得樹林外人聲嘈雜,有人喊道︰
「快來人啊!在這里,跑到這里了!」
「從那邊攔住,別讓他跑了!」
「要進樹林了!圍住樹林,別讓他穿過去了!」
鄭恩听見有人叫喊,心中便有些惱怒︰「他姥姥的,老子在這玩耍,礙你們什麼事了?在此鴰噪,惹人心煩!」
他收了招,往樹林外觀看,只見一群人正圍住一個人打斗。被圍那人手舞一條軟棒,左擋右殺,雖十分猛勇,但好漢難擋眾手,猛虎不敵群狼,怎麼也殺不出重圍。
人越圍越多,那人體力好像漸漸不支,明顯地出招越來越慢了。
鄭恩覺得那人身形有些熟悉,正要上前看個清楚,那人大吼一聲,猛攻幾招,撥馬向樹林退卻。
那人轉身,一張紅臉正好向著鄭恩。
鄭恩驚叫一聲︰「這不是大鬧御勾欄、藏在千山鎮舅舅家的趙老大嗎?」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杜府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