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8-17
第七章斬桃花
骨馬幽黑墨色，澤光四射，生機死氣皆內斂，沒有絲毫氣息溢出。拉牛牛骨馬每一次踏步都未落在地上，楚三千清晰看到，大地與骨馬四蹄間有著微小的間隙，骨馬每踏出一步都會產生一股奇異波動，使其未曾真正降臨桃淵大地。
楚三千面目蒼白，心神俱顫，全身冰涼。這一刻，胸口的傷洞也像是不復存在。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看到了什麼？一匹高達一丈，長有兩丈的骨馬，一尊身高三米的無頭騎士，如同魔神降世，駭人听聞！
楚三千全身僵硬，一動不能動，欲哭無淚。他後悔了！他覺得自己不該听從鐘鐵匠的暗示，要死不死偏要往桃淵來，現在怎麼辦？死定了！
就在楚三千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時，身前身後，無頭騎士與骨馬突然同時停下！
身前身後都沒有目光注視，楚三千卻覺得有無數眸光射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就在這時，身前無頭騎士身上突然傳出三個刺耳沙啞音符——
「冥！」
「獄！」
「鎮！」
骨馬應聲而動。
楚三千閉目等死。
但，自眼前裂開的縫隙中，楚三千看到，骨馬自自己身上一步踏過！
根本沒有理會自己！或者說，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無頭騎士翻身躍上骨馬，提槍消失在桃瘴中。
楚三千目瞪口呆！旋即大喜過望！旋即憤憤然揮拳！
「太過分了！」
就算是自己弱小到可以忽略，也不能真個忽略吧？這對酷酷的家伙怎麼可以無視自己？
不敢踏入桃瘴，楚三千只得忿然暗罵。許久之後，見那無頭騎士沒有再走出，楚三千將目光射向兩條腿上，哭笑不得罵道︰「走啊！」
想著踏步的他，卻發現，無論如何，兩條腿沒有一條听從自己的吩咐！
他不知道怎麼走了！
••••••
桃瘴無毒。
這是在桃瘴邊站著躺著數個時辰楚三千才得出的結論。
第二天，從缺失的夜晚中醒來的楚三千終于又學會走路，這讓他長出一口氣。模了模胸口，楚三千可以感受到，那今血洞正在愈合——這還只是在桃瘴之外。
偶爾月兌離桃瘴區域的瘴絲飄出，落在這傷口上，就有如此明顯的變化。楚三千看著面前十丈遠的濃郁桃瘴，有些糾結。心中有一種聲音告訴他既然無頭騎士無視了他第一次，就會再次無視。理智卻告訴他，運氣這東西，可遇不可求，千萬不能把好運當成理所當然，不然你會死的很慘。
不經意間，楚三千向前踏出一步——前者站了上風。
再踏出一步。
再踏出一步。
接連踏出幾步。
咬牙閉目，楚三千一頭闖入桃瘴！
••••••
基于「若是要死，我早就死了」這種無道理的信念，楚三千直接走進了乳白色的桃瘴中。
天也怕不怕死的人，即便是一個只是裝作不怕死的人。桃瘴無毒，不僅無毒，身在桃瘴之中的楚三千明顯感受到，不出所料，桃瘴的浸潤之下，胸口的血洞中傳來絲絲涼意，早已死氣沉沉的血氣竟有一種死而復生的錯覺，舒爽無比。而萬分虛弱的肌肉竟也慢慢地恢復力氣，一絲絲熱氣凝聚在肌肉間，祛除著那股無力與酸痛。
事實再明顯不過，乳白色桃瘴在修復三千的傷勢！
福兮禍之所依，禍兮福之所伏。楚三千不知道接下來還會不會有其他禍事，但，習慣了走一步看一步，卻被逼得不得不多看十幾步的楚三千很享受這種大難不死之後的幸運。在這個小乞丐看來，若有了福事，便想著緊接而來的禍事。有了禍事，就想著禍事之後的福事之後的禍事，是一件挺沒意思的事。
或者只是假裝不去想，畢竟那無頭騎士是他親眼看著走入了這桃瘴中。他是再次無視自己，還是一揮長槍將自己掃成飛灰，是一件很難確定的事。楚三千如何能不想？除此之外，桃瘴里還有什麼？他如何能不想？所以楚三千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大意。他知道，自己的命，實在太過微不足道。
眼前搖來一瓣桃花，悠悠揚揚，遮了泰山。前世，老神棍墳前斬了半世桃花，楚三千自然知道該怎麼做。楚三千隨手一揮，空中響起一聲輕微的爆鳴，桃花瓣應聲化成兩瓣。兩瓣桃花傷口處溢出絲絲縷縷霧氣，只片刻，兩瓣桃花俱消失無蹤，盡化了乳白色的桃瘴。
桃淵里彌漫的無盡桃瘴，原來竟盡是這桃花所化。
警惕之余，楚三千竟是難免一陣恍惚。
前世斬了半生桃花，從未見桃花此般模樣。今世，只是斬了一瓣桃花，便遇到了這種從未見過的場景，楚三千如何不恍惚驚詫？但得到了「這個世界有仙人」這個答案，楚三千對這詭異一幕並沒有生出「眼花了，心亂了」這種自欺欺人式的想法。恍惚中楚三千想起老神棍活著的時候對他說過的一句話︰「你生活的世界，不是你生活的世界。」
原來，楚三千生活的世界，果真不是他生活的世界。
乳白色桃瘴迅速恢復著他胸口的傷勢，楚三千甚至可以感受到胸口血肉重生的蠕動。桃瘴在血肉間交織繚繞，黑色的淤血片刻間消融殆盡。
索性，他右手再次一揮，劃開了全身襤褸衣裳。全身**暴露在桃林桃花桃瘴間，天下地上僅只他一人，所以他並無絲毫尷尬不安。緊接著他從地上撿拾起一把桃花，狠狠按在按在傷口上揉，搓（我擦，這都和諧？）。有了裂口的桃花迅速化為絲絲縷縷的桃瘴，徑直進入他的體內，縫補著他破碎的肌肉和虧損的血氣，那種身體逐漸被力量充盈的感覺，楚三千很久沒有體味到了。
隨手再次斬落一片桃花，看著桃花漸化作虛無，楚三千深吸一口氣，眼見桃花瓣所化絲絲桃瘴被自己吸入口中，卻並無絲毫感覺。他越加相信，這桃瘴對自己沒有絲毫壞處。
得到這個不算壞的答案，他說不出是興奮還是淡然處之，盡力舒展著胸口傷口，讓桃瘴能自由出入。看著胸口進進出出的乳白色桃瘴，他想起前世死亡的一瞬，看著自己的尸體時的奇異感受，忽然想笑。
一邊享受著傷勢漸漸恢復的快感，一邊觀察著似乎平和的桃淵。自古無一人活著走出去過，楚三千自然不相信桃淵內會是如此模樣。有很多疑問升入心頭，比如︰「那只先自己一步落入桃淵的山隼，哪里去了？」
楚三千能想到的唯一一個可能就是︰除了那無頭騎士，桃淵里的生物都只在夜間出現！換言之，被無頭騎士忽視的楚三千，白天沒有任何危險！
那麼，危險自然是出現在夜晚。
更危險的是，面對黑夜里的危險，被借走夜晚的楚三千什麼都做不了。等死，可能就是唯一的可能。
所以，在弄明白眼見局勢之後，楚三千盡力恢復著胸口傷勢。自懸崖上爬下來用了很久，那種情形，不容許他分出心神計算時間。所以楚三千寧願做出最壞的打算︰下一刻就可能是日落之時！
血洞漸漸彌合，血腥味漸漸消散，楚三千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心髒的有力跳動擠出的血液有力地沖擊著剛剛長成的血管，有一絲疼痛，更多的是快感，如同長期感冒的人突然好了起來，鼻孔終于不再堵塞。
這種奇異的感覺，就像是被人斬掉了一只胳膊，痛苦掙扎中又忽然被人給接上了，說不出如何令人難忘，因為誰都不會忘。
饑餓感在下一刻就可能是危險的想法之下漸漸被壓下，他握緊了黑色匕首，小心翼翼走到不遠處一棵最粗最壯的桃樹邊，扎下了第一刀，隨時準備著逃走。
一定意義上而言，楚三千算是恩將仇報。桃樹開了桃花，桃花化了桃瘴，桃瘴治了三千胸口的重傷，說到底，終究是桃樹救了他一命。被桃樹所救，不思涌泉相報，反而刀斧加之身，若是此樹有靈，必然憤怒無比，就算是弄倒自己，也要砸死這個不知羞恥的人。
但，樹無靈。所以楚三千無事——沒有危險。下一刻，在無形的危險的催促下，楚三千撥出了第一絲桃木。
絲絲桃瘴依然入體修復著他胸口傷勢，楚三千卻憑借桃瘴賜予的氣力一刀刀砍著桃樹。即便是在楚三千自己看來，小乞丐三千也是無恥的要命。但，在生死面前，所謂恩仇便成了第二位。
因為愧疚，所以楚三千嘀咕道︰「我若活著，終會有報恩的一天。我若死了，誰來報恩？」于是，雖有愧，楚三千手中動作卻越來越快。
不多久，那棵桃樹上，一方圓洞出現在他的眼前。
楚三千滿意地彈了彈黑色匕首，匕首發出歡快的錚錚聲。胸口，血洞已經完全消失，傷勢盡愈。其所在變成了瑩白的光滑皮膚，即便是沒有受傷以前，那里也沒有這般完美，楚三千不是一般滿意，仿佛這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血肉恢復，力氣也跟著恢復，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種深入骨髓的爆發力，比之不久前的楚三千不知強了多少倍。楚三千很想握拳向著老樹打一拳，但想一想還是算了，不是因為楚三千如何愧疚，而是想到黑色匕首插入老樹時，楚三千感覺到的堅勁硬實，楚三千就不寒而栗。
再看看身前恰能容納一人的樹洞，楚三千面露古怪︰「楚三千身上少了一個洞，這棵桃樹身上多了一個洞，豈不是緣分？」
自以為和這棵巨型桃樹有緣分的楚三千抱著桃樹親吻了一口，向上爬去。
許久之後，一枝桃葉花果轟然落地。
桃子自然用來吃，桃花用來鋪在濕漉漉的樹洞底部。葉與枝，自然用來堵住洞口。
收拾這些東西的楚三千反而忘了︰夜晚，可能下一刻就會來臨！
吃了兩枚碩大鮮美桃子後，楚三千沉浸在黑暗的樹洞中，默念著「若要我死，則我早就死了！」這種無道理的信念，閉上了雙眼，重又進入那種久違的奇怪狀態，直至在不知不覺中，不可見的高空之上，夕陽收回最後一縷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