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19
第二百零一章失控
楚三千仰天大笑，卻只笑了一瞬。
一瞬而已，他的笑聲戛然而止。突兀生出突兀止息的笑聲，如滾滾大潮突然消失，如必殺一刀半途收回，如此唐突而無稽，使人莫名其妙。
但，此間所有人，竟無人心生怪異之感。
身在此中，楚三千自己卻覺得很怪異。
因為這的確是一件很怪異的事。數日前自己當著墨夫子復雜目光，毅然決然踏入洛水城。那時就已決定，無論這些西涼復仇者是善是惡，他都會助之一臂之力。善善惡惡對對錯錯，與他何關？說到底，他終究不過西涼城一小人物，親友仇讎都隨著西涼覆滅而灰飛煙滅，單以此而言，他就應當出手——他也是這麼想的。楚三千覺得怪異的是，為何？為何到了這種時刻，他反而猶豫？
他轉頭看向墨夫子，目中神光沒有一絲波動。
墨夫子被他看得心虛，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忙一擺素白玉手，凜然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老夫行得正坐得端，向來光明磊落，豈會行那齷齪之事！」
楚三千目光掃過此中所有人，褚莊、荒無極、老頭陀、齊山海目光一一掃過卻並不停留一絲片刻，最終——定格在顫巍巍老頭吳人杰臉上。
他雙眼微眯。
吳人杰咳咳兩聲，淡然道︰「是我做的！」
楚三千聲音同樣淡然︰「剛剛我們才達成的協議，你這就忘了？」
吳人杰苦笑，咳咳嘆道︰「與你的說法，老夫自會兌現，小兄弟勿須擔心。老夫所為，只是想讓小兄弟看清自己的本心，不以義氣用事！」
楚三千抱拳稽首，凜然道︰「謝老爺子關照！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楚三千還是明白的！」
吳人杰長嘆一聲，悄然向後挪動兩步，不再說話。
無聲無息著了別人的道，楚三千心頭，怒意一陣陣升騰，極力壓制著暴烈的怒火，楚三千霍然轉身不再看吳人杰——正如他所說，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他很清楚！
他知道如今他該做些什麼事！
他轉身就看到身前這僅存的西涼舊人，他看著這些西涼幸存者，認識的不認識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一臉恭敬哀傷看著他。這數十人中只有幾個是他見過的救過的，但卻是所有人都對他恭敬有加——他很清楚這是為什麼，多年前北武是他們的首領，北武死後就變成北蝶，而無論是北武還是北蝶，對他都有不可磨滅的印象！在這對兄妹眼中，能拯救他們並為他們復仇的人，不是多年以後出現的強大的北齊鐘山，而是騎巨獸一路排山倒海而來的楚三千！
——即便當初，他拋下他們獨自離去！
「一晃兩百多年」楚三千想說些感慨，說些過往，但話到嘴邊，卻難以出口——就像見到朝小樹時一樣。
楚三千說不出話來，他向前兩步走到北蝶身前，輕輕牽起那碎裂了骷髏手掌的右手。
托七彩異獸的福，他很清楚骷神訣是怎樣詭秘的一種道訣。他同樣很清楚，對一尊魔來說，肉身代表著什麼！
孔雀皇朝佛修中，有肉身成佛成就金剛不朽者，不滅天朝道修中亦有修己身血肉成就大道者。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是注重肉身強度血肉修為。而這一點關鍵之處，傳說——皆自修魔者諸術中淬煉取得！亦有傳說——極注重肉身強度修為的蠻荒帝國蠻修荒修，亦與魔修有大淵源！
世間傳言真魔不死不滅，但世間，除了那傳說中的境界，何曾有不死不滅的存在出現過？所謂不死不滅，只是因為即便身死，成就真魔的魔修，其魂不滅，是為不滅魔魂！
而魔的軀殼肉身，就是承載不滅魔魂的真實天地！
——肉身，對魔來說，等同于生機！只有擁有完整而強大的軀殼肉身，真魔才能有滅世之實！只有具象肉身，不滅魔魂，才能施展出傳說中毀天滅地的大神通！
魔的軀殼肉身是承載不滅魔魂的天地，同樣更是禁錮不滅魔魂的囚籠！不似其他修士那般，修行至一定修為，可以元神出竅心鶩八極，身不動而知百萬里外事，主宰一方天地——魔，除非身亡，魔魂永遠離不開這道軀殼囚籠。魔之所見，亦只能是其九重識所至！
故而，欲成就真魔修成不滅魔魂，必要有合適的肉身。魔魂與肉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乃是一脈相承。如今北蝶肉身遭重創，毫無疑問，其未竟之魔魂，也必然已遭受重創！若無大機緣，恐怕她這一生，也不可能成就真魔了！
楚三千沒有想很多，卻幾乎一瞬就抓住了此中關鍵。
——機緣！
很多隱藏極深的記憶浮上心頭。
這些記憶開始于他縱身一跳，桃淵懸崖上刮起一道黑色的風。結束于他一夢出神，小世界始成。
這之間有三兩道黑色的陰影時而飄過。
他左手一個翻覆，手中已多了一枚裂紋遍布的漆黑骨石。
這枚骨石，正是桃淵中那給了楚三千無盡興奮與憧憬後又讓他無比悲憤絕望的骸骨洗盡時光存留的唯一一截指骨！
骨石漆黑墨色，不過一指來長，幽暗無光澤。它靜靜躺在楚三千手中，看不出有絲毫異樣。
但看到它的瞬間，無論是褚莊、吳人杰、墨夫子，還是荒無極與奧古斯丁，無不面色劇變，倒吸一口冷氣，見了鬼一般，死死地盯住這截漆黑骨石。
「不可能！世間怎會有這種東西！」奧古斯丁喃喃，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神聖聯盟無數修士若得見此物，必然會狀若瘋魔——要知道，神聖聯盟八十一座至高神殿，也只有區區三十九座中供奉有此物！
荒無極目中精光爆閃，雙拳暗暗緊握，一身爆發力恐怖的肌肉一陣陣詭異蠕動，見之驚魂。但他卻仿若不知，死死地盯住這截指骨，喘息如牛，其聲霍霍。
他自然識得此物是什麼！蠻荒帝國蠻修荒修兩大陣營，因之而起的戰事，不知幾何！即便已看出面前這小修士身份詭秘來頭不小，他也絕然未曾想到，他身上，竟有此物！
顫巍巍老頭吳人杰，在看到這截指骨的瞬間，臉色同樣大變，縮在袖中的雙手止不住一抖。瞬息而已，一道銳利如刀的目光射向楚三千。楚三千猛然一個激靈，心神劇震，驀然轉頭，表情凜然怒視著他——他知道，他再次著了吳人杰的道！
但他卻仍舊什麼都做不了——有些事，做不做不是因為該做不該做，而是因為能不能做到！
吳人杰長嘆一聲，明白了其中因由，緩緩閉上了雙目。眉宇間盡是化不開的疲憊與滄桑，讓人忍不住肅然起敬。楚三千看著他神色，心頭卻只有厭惡——比厭惡墨夫子更厭惡的厭惡！
而褚莊只是剎那的失神，旋即便以莫大的毅力，豁然移開目光，掃視場中之人。他很清楚，自這一刻起，此處之事，已徹底超出了他褚莊的掌控！
——之前風聲雨聲鬧得再大再嚇人陣勢再恐怖，卻終究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要在情理之中，這一切就都還在掌握之中！
但誰會想到，在這種不疼不癢本應是過渡時期的片刻時間內，這楚三千，竟會拿出此物！
誰會想到？
誰會想到，區區一個無晦境修士，不過剛入道之一途，竟有此物？
不會有人想到！所以所有人就這麼看著他翻手覆手，暴露出此物！
褚莊輕嘆，識海中劃過一道凜冽的識，卻立刻被其強力壓制消逝——此物，他留不住！
墨夫子表情凜然，偷偷向四面八方瞧了瞧，仿若小偷一般。手中卻掐算不止。指影幻變，其表情同樣幻變不休。數息之後，他表情猛地一變，來不及反應，那掐算不停的玉手已轟然爆開，血肉紛飛。血肉粘黏在他臉上頭發上胡子上，他這才悶哼一聲，嘴角流下一縷濃稠的烏黑血跡，面帶駭然。
他沒有看到楚三千是如何得到此物，卻看到了更加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
不！不是一幕，而是一幕幕！
他看到一個小女孩兒與楚三千糾纏不清，女孩兒叫楚青魚。
他當然知道楚青魚是誰。他心生恐懼，思忖再三，卻咬咬牙繼續看。
他看到一個器宇軒昂的青年，青年身形模糊，一呼一吸都像是一柄天刀斬在他心頭。這只能說明這青年修為很高——高到他墨夫子只隱隱可見，這不足以使他震驚。
但，這青年叫楚之龍象。
他怎會不知道楚之龍象何許人也？
他想，用近百年氣運來看楚三千往事，若就這麼結束，這百年氣運失的著實冤枉。
于是他咬牙繼續往前看。
于是他看到七彩異獸。
他游歷不滅天朝不盡國土，怎會不知道七彩異獸是誰？十萬大山最強大的獸王之一，不說別的獸王，見到它，他墨夫子肯定是要落荒而逃的。
但不知為何，七彩異獸的映像很清晰——遠比楚之龍象的更清晰，這不符合常理。
但他很快就知道這是為什麼。
某月圓之夜，七彩異獸無聲無息出現在楚三千身前。
墨夫子初時還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楚三千在閉目打坐——可以說，楚三千是他見過最懶的修士，真不知道他是怎麼修到無晦境的。
七彩異獸周身繚繞七彩光，靜靜站在楚三千身前。不知過了多久，楚三千緩緩睜開了眼。
他沒有看出異樣，心頭卻有異樣感覺生出。
于是他轉頭看向七彩異獸——
他的腦中轟然炸響！
——他竟覺得，有那麼一瞬間，七彩異獸是在看他！
他沒有機會驗證這是錯覺還是真實——七彩異獸明亮雙眸中，最驚悚的一幕出現在他眼中！
那對眸子中楚三千的倒影，清晰無比的顯現在其眼中。
——那不是楚三千！
他的雙手轟然炸開，血肉紛飛。
——不是百年氣運，而是千年！千年氣運一絲絲剝離其身神。除此之外，右手爆開，墨夫子已然受了極重的傷。
但這完全沒有被墨夫子放在心上——若在平時，這樣的損失，足以讓他恨得虐死楚三千！
墨夫子駭然看著楚三千，身心完全被恐懼所籠罩！
那七彩異獸雙眸中的人，不是楚三千！
而是魔！
幾乎瞬間，他就知道。
那魔，是萬魔之主——
魔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