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04
李小白全身止不住的顫抖，林胥與靈山佛爺說了那麼多，她當然能听出，這些話中的弦外之音。
她仍是李小白，但走出十萬大山，她就不再是李小白！她極不願相信這一點，卻只能選擇去相信。
因為相信，所以悲傷絕望到了極點。李小白哭泣聲讓人心酸之極，林胥所能做的，卻只有靜靜地抱著她，給她一個哭泣時依靠的肩膀。他靜靜感受著這具溫暖又冰冷的軀體，心中同樣涼到極處。
他問李小白是否真的要離去，問的卻不是李小白，而是她身上的七尾碧眼狐。觸踫到那株松樹的瞬間，他明白很多東西，也看到很多東西——多到他雙目難以承受，血淚橫流，盡然失明。這些東西中，就有李小白身心最深處的隱秘！
李小白不是李小白。
他這才領悟，為何首先找上他的碧眼狐狸，自始至終都未現身——因為她一直都在他身邊，時時刻刻看著他！她當然不會放過他，她也從未放過他！
從入碧眼湖底見到李小白，到此時此刻難為情，自始至終很多事，他也終于能貫通。碧眼湖底不讓他離開的，果然是她。自己忽然莫名其妙，佔有了她的身體，還是因為她。碧眼湖上雷聲大雨點小的圍追堵截，只是為了打消他顧慮。大貓熊與零點鋒雲看到她時的微微驚詫，也不是因為她的「凡人」身份。嘯月天狼的出現，則是她送給大貓熊的一件大禮——她篤定大貓熊不敢說出真相不只是大貓熊，而是任何一尊域王！第一是于理不合︰她為他們找到走出十萬大山的途徑，作為回報，他們都會默契地隱藏這一切！
——可能她唯一沒有想到的就是，觸踫到不死祖樹之子的瞬間，林胥會察覺到她的真實身份！
林胥看到李小白體內的碧眼狐狸，但卻沒有看出，李小白並非不是李小白，而是她不只是李小白！
——李小白仍是她自己！只不過，就像他與魂獸小玄的關系，她除了是她自己，還是碧眼狐狸！
他沒有看到這一點，若非靈山佛爺提醒，冰冷失望心緒中，他也不可能察覺到這一點！
所以，他會逼迫李小白，會逼迫碧眼狐狸做出選擇——他既然看到碧眼狐狸的存在，就不能對她的存在不管不顧！
良久，李小白哭泣聲漸漸停下來，她眼淚也似是全然枯竭，淚痕依舊，卻再流不出一滴淚。她臉上悲戚絕望之色彌漫，再沒有絲毫其他情緒，沒有恐懼，亦沒有愛恨交織，只是絕望悲傷。
她的記憶始于大唐皇宮，高牆深院守備森嚴的後宮，每一處都留下她模索的身影。她是唐王唯一的孩子，備受萬千寵愛，即便不能修道，追隨者也不止萬千。這生涯卻在一夜間戛然而止，她在月圓之夜中沉沉睡去，再醒來時，過往皆成煙雲，青石淨水長伴，別無他物，一晃便是五十年。
五十年閉眼睜眼間，她睜眼听到一個人，他沒有說話，卻是她五十年來听到的唯一一個人聲。他想悄然離去，她當然不願他離去——要離去，也應帶她一起離去！五十年寂寞時光，說是一晃而過，其中冷暖孤單煎熬，不足為他人道啊！
她原本以為，這一切都很正常，這一切都發自她本心，以後之事皆是因緣所至。她從未想到，這之中竟是有人控制！
李小白全身顫抖，用盡全身力氣，緊緊地抱著這具溫暖的軀體，卻不能從他身上汲取一絲一毫的溫暖——無論怎樣，她身心都絕望悲涼！
驀地，李小白猛然推開林胥，力氣之大，前所未有，林胥雖是修士，不提防之下，也被推得一個趔趄。李小白咬著自己下唇，鮮血汩汩，極力壓抑著心中情緒，慘然一笑，道︰「小白一直以為，與林大哥的姻緣，天造地設，神仙都拆不散——楚青魚不能，其他任何女人都不能！卻原來，這一切都只是一個笑話！」
林胥嘴唇微顫，他想說不是這樣的，姻緣天注定，即便際遇千差萬別，姻緣，也都是上蒼心意——但懦懦許久，他卻終究說不出話來。
李小白臉色蒼白，笑意慘然，說道︰「其實小白早就應該明白——那年窮獸東來，肆虐長安，我恰好偷跑出宮玩耍，也被窮獸所傷，昏迷不醒。父王親自出手，才將它制服封印。再醒來時，頸上已掛著窮獸與囚籠，自此窮獸就成了我守護之獸。其中細節，父王卻不願多談。如今想來，分明就是那時，父王與七尾碧眼狐達成了交易！」
李小白臉上浮現一層詭異的潮紅，笑意嫣然如畫，其中痛殤，泫然欲滴。她接著說道︰「林大哥，你不要生氣——其實最開始的時候，七尾碧眼狐的目標恐怕不是你——她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完全預知到輪回之井開啟數十年後的事。之所以是你，只是巧合是緣！」
李小白悄然退走半步，臉上笑意更濃，接著說道︰「你剛剛問我，我是不是真的要離去。現在我給你我的選擇——小白不走了！小白不能走！」
林胥臉色一白——這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的結果，自他問出那一個個「你呢？」就不可能再避免，但此刻真個出現，卻仍然難以承受！
李小白不願走，她雖不能修道，卻也知道，她不願走，與她一體同心的七尾碧眼狐就走不了！就算林胥強行拉著她去踏心門，她與她，也走不了！
明白了這一點，她就明白，只要自己留下來，七尾碧眼狐就再不可能傷害林大哥。想到這里，她臉上的悲傷絕望之色盡然抹去——她跟著林胥一路行來，就知道無論何時，她都不可能成為他的助力，而只是他的累贅。而若她選擇留下，不僅不會再是他的累贅，還因此，斷絕了他心頭一大禍患——
既然如此，她何樂而不為呢？
李小白臉上的笑意，越加通透清澈。那詭異的潮紅爬遍她雙頰各處，她珍珠般的雙目，卻愈加明亮。
李小白接著說道︰「林大哥，小白從未為你做過任何事，現在，就讓小白為你做一件事！你走吧——只要我不走，她就走不了！林大哥，小白從未想過要騙林大哥，小白向林大哥保證，小白對林大哥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轉身，李小白步步踉蹌，向松林深處走去。她繞過一顆顆松樹，片刻間，就消失在一顆顆樹影後。
遠方大山迷蒙，青雲生于山間雲根石頭上，飛出卻迅速消散無蹤。
林胥一句話都說不出，當那單薄嬌弱的背影消失，他砰地一聲跪倒在地——他無法阻止！
他在哭，卻無淚！
——他寧願，天人感應從未開啟！他寧願，從不知道這一切！這樣，他就不會做出這一切！也可以，去阻止李小白！
天人感應開啟，感應到的第一件天人之事，卻是這般讓人痛苦絕望！
他雙手抱著腦袋，深深埋在身下，狠狠地撕扯著頭發，仿若經歷著極大的痛苦。他想忘了這一切，卻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不可能忘掉這一切！
前方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李小白去而復返。
林胥卻頭也不抬，兀自掙扎撕扯著頭發。
他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天人感應，第五重識，感知天人之事，趨利避害，趨吉避凶，有預知後事只能。
只見李小白原本白如珍珠的一對眸子，碧綠如玉，通透清澈，倒映著林胥痛苦的身形。
——她已不再是李小白。
她是七尾碧眼狐！
李小白不想走，她當然不能讓她不走，于是她自最深層次的沉眠中復蘇，輕易成為這具肉身的主宰。
她第一次出現在林胥身前。
她雙目碧綠，玉般美妙，看著林胥，淡然開口道︰「自我介紹一下，晏碧瑤——你可以叫我狐狸！」
林胥慘然一笑，深吸一口氣，咬牙恨聲道︰「我想知道，你怎樣讓我打開心門，放你出去！」他起身，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傲然——他倒是要看看，碧眼狐狸如何能讓他心甘情願，去做他不想做的事！
碧眼狐狸嘴角浮現一絲笑意，反問道︰「你以為我會怎麼做？」
林胥冷笑一聲，道︰「無非就是拿李小白的命威脅我但你應該明白——不是我本心要做的事，就算我意識中想去做，也做不到！」
碧眼狐狸掩嘴咯咯一笑，媚眼如絲，舉手投足間皆有讓人難以自抑的誘惑力。也無怪乎，碧眼湖底的洞府中，林胥會忍受不住那種不是誘惑的誘惑，佔有了李小白身子。
——林胥臉色一白，驀然瞪大了雙目，像是想到了一件極恐怖的事。他全身忍不住顫抖，不敢去想那種可能，卻不能不去想！
碧眼狐狸看到他反應，立刻就知道林胥想到了什麼，她咯咯笑聲更加響亮，調笑道︰「想到了麼？狐狸根本不需要讓你本心願意帶我出去！」
林胥猛地一聲怒吼，目中流露出噬人的光芒，縱身撲向碧眼狐狸。但碧眼狐狸只是伸出一只手指，輕輕點在身前虛空中，林胥就被震飛出很遠，鮮血橫流。
碧眼狐狸嘴角微翹，搖頭不已︰「原本還想讓你們多相處些時光，畢竟是你們帶我出去。沒想到你這麼不上道，真是孺子不可教！」
轉身，碧眼狐狸走向那道洞開的心門，根本就是有恃無恐！
林胥無力地躺倒地上，看著逐漸暗淡的天地，心中之絕望，不可說，不可想。
「我就在戰宇中——時刻等著你來復仇！」咯咯笑聲中，碧眼狐狸輕松踏出林胥心門，就此走出十萬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