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烏雲蔽日,漫天不見半點星光,只遙見城頭數點零星燈火,在黑夜中端是顯得寥落孤寂。
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從黑暗中傳了出來,一乘攆架漸漸走出,數十名侍衛和宮人分伺左右,只顧著在疾行中低頭看路,渾然沒有留意周邊的濃濃夜色。
在他們看來,這里是大趙的行宮之中,外有大軍駐扎于境,內有虎賁駐防于內,即便是在這黑夜之中,也應是這天底下最為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們只是顧著埋頭趕路,絲毫沒有注意到黑暗中慢慢靠近的人群。
「誰?」宮道旁的樹林中傳來一聲輕微的樹枝斷裂聲,一名禁衛軍老卒已經警覺,果斷的拔出了佩劍,橫劍攔在王攆前厲聲喝道。
禁衛軍不愧是從各地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士卒,幾乎在得到警示的同一時間,二十余名禁衛已經拔劍出鞘,分散護衛在王攆四周。倒是那些宮人們愕然不知所措,只是愣在那里一動不敢動。
「動手。」見事情已經敗露,不遠處的田不禮果斷揮手,數十火把瞬間燃起,將整個黑夜照亮,瞬間來的光亮讓每一個禁衛都忍不住閉上了眼楮。連綿不斷的弓弦聲呼嘯而至,慘叫聲隨即響起。
密集的箭雨如同狂風驟雨般打在了侍衛們的身上,將他們魁梧的身軀貫穿、撕裂,高高的拋起。這些曾經在沙場上縱橫捭闔的勇士們,再連對手的面都沒有見到的情況下以一種最為屈辱的方式死在了這里,死在了這行宮之中。
而暴風驟雨的中心,正是那被眾人圍在中央的王攆。
拔箭、上弦,發射。弓弦聲不斷響起,刺客們像發了瘋一般,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一個動作,不斷的向王攆上傾瀉著他們箭壺中的箭雨,仿佛放出去的每一枝箭都能將他們內心中的恐懼帶走一分。
他們不能不害怕,刺殺大王的罪名,那可是五馬分尸、株連全族的罪名。只有王上死了,徹底的死透了,他們才有活路。
直到壺中的箭雨全部射光,王攆已經不成形狀了,想來里面坐著的大王連逃走呼救的機會都沒有,只是被生生射死在攆中,一動不動。
田不禮望了一眼身旁的魏槐,魏槐會意,輕身提劍上下,狠狠的將劍插入攆轎中。攆中傳來了刀劍入肉的聲響,卻不見半點哼聲,料想里面的人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趙章緩緩放下手按著佩劍的手,火光下強制鎮定著,可扶著劍的手仍然忍不住微微顫抖著。
見田不禮望向自己,趙章才低下頭來,緩緩的開口問道;「都……都結束了嗎?」
見田不禮用力的點了點頭,趙章才如釋重負,想要張嘴仰天大笑,可喉嚨卻干澀發不出一絲聲音。
田不禮上前一步,沉聲道;「君上,現在還不是得意的時候,我們要做的事情還很多,萬萬不可大意,否則功虧一簣就追悔莫及了。」
趙章恍然大悟,忙點頭道;「對對,要做的事情還很多。」說罷大步上前拔劍挑開了王攆的門簾,想看一眼趙何最後的模樣。
到底是手足兄弟,即便是到了如今骨肉相殘的地步,趙章心中仍然存著一絲不忍和猶豫。
既然你我兄弟二人之間只能存活一個,那就讓做大哥的送你上路吧。趙章心中默默念道。
望向攆中,卻臉色劇變,大叫一聲吼連連倒退數步,楞在那呆如木雞。身後的田不禮好奇望去,也忍不住驚呼出口「怎麼會這樣!」
原來攆轎中橫尸一人,白發須眉,睜大著眼楮已然氣絕,卻不是大王趙何,赫然是趙國的相邦肥義。
肥義身中數十箭,原本中人的身材已經血肉模糊、臃腫不堪,只是瞪大著的眼楮仍然死死的盯著趙章,眼神中滿是不甘和悲憤,早已氣絕多時。
可憐肥義一生忠義,最後卻死在了同室相戈的慘劇之中。他明知這是死路,卻仍然毫不猶豫的選擇慷慨赴義。
因為他是趙國的相邦,是趙王的太傅,是主父親手將趙何托付于他的。舍棄一身剮,所為不過忠君之事罷了。
豆大的汗珠從趙章額頭上滴落,所有人都安靜到了極點。趙章望向田不禮,猶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忙緊抓住他問道︰「如今我們該如何?」
田不禮臉色蒼白,心如死灰,已經猜到了肥義早就識破了自己的陰謀,那定是留有後手的,恐怕自己真的要身死族滅了
此時唯一還能保持冷靜的也只有魏槐了。他一把抓住趙章,喝道;「安陽君,既已行事那就不要做無用之態了。與其在這做小女兒態,還不如放手奮力一搏。當前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殺向王宮,我們有好手六百多人,倉促之下他們未必能守得住,若是能僥幸得手的話還能扭轉乾坤。」
田不禮也回過神來了,亦高聲勸道;「事已敗露,我等已再無退路,不如趁機襲王,幸或可勝。」
趙章恍然醒悟,忙下令向王宮疾奔而去。
可還沒待靠近王宮,一陣箭雨就將眾人射的人仰馬翻。信期站立在高高的屋頂上,身後已站滿了持弓弓弩手,信期神情悲憤,只是用力的揮手放箭。
見趙章等人來襲,肥義自然已無存活的可能,信期一生最敬佩的人只有肥義,如何能不悲憤交加,只能咬牙發誓要為之報仇。
趙章見退無可退,倒不愧是軍中勇將,這時大吼一聲,一馬當先的迎著箭雨沖殺上前,想要殺出一條血路來。魏槐和數名高手則僅僅的圍繞在他身旁,為他擋去冷箭。
信期冷笑不止,居高臨下大喝一聲,瞬間從殿中沖出了百余名刀盾手,皆是手持大盾,上前將魏槐等人團團圍住。
一人即便武功再高,在面對軍中行陣時依舊是有心無力,就像勇武如魏槐,拼勁全力也只是格斃了十幾名刀盾手,可後續的刀盾手卻綿綿不絕涌上,讓他有種有心無力的感覺。
而頭頂上的箭雨卻越來越密集了,隊伍中不斷有人中箭慘叫倒下。趙章久在軍中領兵,如今的形勢哪里還會分不清,心知自己已經中伏,若是苦戰留在這里只會全軍覆沒。當下便高喊一聲︰「撤。」
殿上信期卻冷笑道;「想走,留下尸體為肥相做祭品再走。」右臂重重麾下,殿中的刀盾手涌出大片奔向趙章等人的身後,截斷了趙章殘部的去路。
「君上快走。」魏槐躍起,揮劍奮力殺去,生生劈開了一條路。趙章此時在數名刀盾手的圍攻下已經左支右拙,狼狽不堪,見之頓時大喜,也來不及道謝便倉皇逃出。田不禮本也想隨之逃出的,卻不料被快步趕上的一名悍卒手起刀落,頓時腦袋被削去小半,在地上掙扎了一會,終于死盡。
魏槐之所以如此拼命,倒不是他真的對趙章有何忠心可言,只是他清楚的知道若是趙章完蛋的話,趙墨一定會一同成為陪葬品的。唯有趙章逃出去,才能有希望,所以他不得不拼命的護住趙章,哪怕自己被團團圍住力竭而死。
趙章按住手臂上的傷口,一路向西倉皇拼命的逃跑著,猶如喪家之犬般。平日里果敢不凡安陽君再也不見了,如今只剩下一個一心求活的趙章。
听著越來越近的追趕聲,趙章刺客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跑」,
只要跑到父王宮中,有父王在那,沒有人敢殺自己的。
任何人都不敢,包括趙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