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菲藝術學院的校園里,此時顯得特別安靜,困乏的學生們正在酣然地午休。
學院雖然對今年的藝術新生制訂了新的教學方針,但院方考慮到那些有經驗的剛到學院報到的老師對學院的教育情況和教學模式的情況並不是很了解,所以對新生們的文化課以及專業理論課仍然采用以往的大班上課模式,這樣未分組之前的新生又可以在一個班級里上課,教課的老師也是沿用剛開學時學校分配的。
這樣一來,在上午幾個小時的文化課和專業理論課的學習中,莊小宛所在班級的同學們和米老師更進一步地加深了他們師生之間亦師亦友的感情。米老師也表達出了能夠再次帶領同學們學習的喜悅之情,如此和諧的氛圍讓整個上午的受教過程顯得非常的輕松愉快。
午飯之後,莊小宛並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有午睡的習慣,她反而覺得,如果把午睡的時間用在感受校園美景上那肯定也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情。于是,她便把自己開闊的思緒凌駕在了校園的景色之上。
除了莊小宛,還有另外一個同學也不喜歡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睡夢里。此刻,他正在操場一角的法國梧桐樹下專心致志地撩撥著手中的吉他。
听到優美的旋律後,莊小宛探著頭走了過去。
看到莊小宛走過來,白小凡對她笑了笑,並沒有停下正在彈奏的一段曲子,莊小宛依舊蹲在他身邊認真地聆听。
憑著莊小宛對音樂的熟悉程度和敏感神經,她听出白小凡正在彈的這首旋律優美、節奏流暢的曲子是在表達著對某一個人深深的思念之情,曲子里的每一個音符都深刻地流露著悲傷和思念。她不知道,是一個怎樣的人能讓白小凡如此的執念不忘,仿佛白小凡每時每刻都活在對那個人的戀戀深情中。
彈完曲子後,白小凡瞳孔緊縮地看向莊小宛。
「你為什麼彈這麼悲傷的曲子?」莊小宛愛憐地直視著他。
白小凡躲開莊小宛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想我媽媽。」
如同听到身體里的某一處關節發出突然斷裂的聲音,莊小宛明顯感覺出心髒被尖銳的鐵器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她趕緊捂住胸口,嘴角因為趔趄而在臉上剜出痛苦的表情,緊閉的雙目仿佛是正在生一場大病,蒼白的臉色更是見不到一縷血絲。
「你怎麼了?」看到莊小宛極其痛苦的表情,白小凡趕緊上前將她扶住。
「我沒事。」莊小宛極力控制著自己的神經系統。
「要不我送你去醫務室吧?」白小凡拉扶起她就要走。
「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可能是太累了。」莊小宛拒絕道。
「可是……」
白小凡剛想爭辯,莊小宛就打斷了他的話︰「扶我坐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爭執不過莊小宛的倔強,白小凡只好把她扶到一旁的橡膠階梯上坐下。
坐定後,白小凡不知所措地在一旁為莊小宛擦汗,還不斷地詢問著她感覺怎麼樣了,有沒有好點,要不然我們還是去醫院吧。莊小宛則仍然堅持說休息一下就會好,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沒什麼大礙。
過了一會兒,在白小凡的細心照顧下,莊小宛的氣色終于有所好轉。
「謝謝你啊!」莊小宛恢復後向白小凡答謝道。
「沒關系。」白小凡謙遜地說,「你也幫過我。」
「我什麼時候幫過你?」莊小宛搜索著記憶。
「就是那次在食堂……」白小凡感到不好意思地吞吐道,「……你給我……打的飯……」
莊小宛莞爾笑了起來︰「那事你還記得啊,看來你記性真的很不錯啊。」
白小凡更加不好意思了,羞的臉都紅了。
「好了好了,不挖苦你了。」莊小宛正色道,「能給我說說你媽媽的事情嗎?」
听到媽媽的字眼,白小凡的神色立即沉郁下來,仿佛媽媽是他心中永遠無法磨滅的痛楚。
「如果你不想說……」莊小宛深有感觸地說,「那就放在心里吧。」
白小凡痛定思痛地抬起了眼楮,腦海中關于他媽媽的記憶像泛濫的海水般洶涌而至。
「我們家是在一個很落後的村莊,那里的村民都非常的窮苦,能有咸菜吃對我們來說已經是非常滿足了,還有很多人甚至一天只吃兩個饅頭。村民們為了有飯吃,都去了離家很遠的一個煤礦工作,原想能夠掙一些錢來補貼家用,讓家里的老人小孩不再挨餓。」白小凡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繼續往下說,「可到了煤礦才知道,那里的黑心老板把村民們辛辛苦苦掙的錢全部都克扣了,每天只管他們吃飯,為的是讓他們有力氣繼續干活。由于拿不到錢,所有的人都不願意干了,想回到家重新找其他的活計,可那里的頭頭竟然雇了幾十個壯漢專門看管著他們,誰想逃跑就會被暴打一頓,甚至還打死過人。」
「那後來呢?」莊小宛迫不及待地想探知詳情。
「後來那個黑心老板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讓村民們夜以繼日的趕工。有一天晚上,正當村民們都在忙活的時候煤礦突然坍塌了,所有的人都被埋在了里面,我爸爸她……」說到痛處,白小凡情緒激動地掉下了眼淚,「……我爸爸他……當時也被埋在了下面。」
听到白小凡的講述,莊小宛也非常難過地濡濕了眼瞼,她掏出紙巾遞到白小凡手里,後面發生的事情她不打算再追問下去了,她不想看到白小凡那麼痛苦地去揭開過去的疤痕。
誰知白小凡擦了擦眼淚繼續說︰「出了事故以後,黑心老板就卷著款項逃走了,媒體一得到線索就將這件事大面積的曝光了,有關部門立即派出了救援隊迅速趕到事故現場展開營救,經過搜救人員的全力救助,一些幸免于難的村民才被幸運地救了上來。」
「那你爸爸被救上來了嗎?」莊小宛滿眼希望地問。
「他是最後一個被救上來的,被救上來後他立即被送往醫院進行救治。」白小凡哽咽著繼續說,「可是……當他醒來發現自己的一只腿已經被截肢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在我和媽媽精心照料、耐心勸解後他才忍著巨痛勉強接受,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恢復得也非常不錯,可是從醫院一出來就他就轉變了脾氣,要麼萎靡不振地埋怨道自己是個殘廢、活著只會成為家人的拖累,要麼整天對著媽媽拳腳相加,一個勁兒地讓她滾,讓她離開這個家,對我也是滿口粗話,他嘴里還不斷地絮叨著,‘你老子沒本事,將來你也不會出息到哪兒去,有本事給老子掙很多錢回來,沒本事也像我一樣當個殘廢。’」
莊小宛深為同情地說︰「那你出來上學,是你媽媽在家照顧他嗎?」
白小凡晦澀地說︰「我媽媽是個脾氣非常好的女人,盡管我爸爸的肢體受到了限制,但我媽媽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離開他,而且一邊悉心地照顧他,一邊不辭辛苦地為我們家的生計奔波。一天下來,她累得連和我講話的力氣都沒有,一旦到爸爸面前,她立即就會擠出笑容,努力不讓爸爸看出她勞累的樣子,這樣爸爸就不會增加心理負擔,媽媽想通過這種分散注意力的方法讓爸爸樂觀起來,可爸爸還是無法忽略自己左腿殘廢的事實,任憑媽媽怎樣的勸說,他就是無法堅強起來,脾氣反而一天比一天大,小時候每次放學回家我都會盡量躲著他。」
「看來你媽媽非常的偉大,她是那樣默默地照顧你爸爸,真讓人羨慕,」莊小宛憧憬地問道,「你爸爸的情緒現在穩定了吧?」
「是穩定了。」白小凡望著遠方非常痛心疾首地說,「可惜,我媽媽卻離開了,再也不回來了。」
「她為什麼離開啊?」莊小宛不能理解地問,「你爸爸的情況好轉了,你媽媽更應該陪在他身邊才是啊。」
「我媽媽是在我爸爸的病情好轉以前離開的。」白小凡無不悵惋地說,「那時候我爸爸的情緒得不到控制,但我媽媽還是盡心盡力地照顧他。有一天,我爸爸讓她離開這個家,我媽媽死活都不肯,于是我爸爸像是發了瘋一樣,拿起菜刀就在我媽媽的胳膊上砍了下去,頓時鮮血四濺,我害怕極了,躲在門口不敢進去,我媽媽渾身鮮血地跑了出來,驚嚇過度的我站在門外邁不開腿,眼睜睜地看著媽媽向遠處跑去,誰知道那竟是我見到媽媽的最後一面,之後媽媽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你爸為什麼要砍你媽啊?」莊小宛忿恨地問。
「我爸並不是要真心砍下去的,他只是拿著刀嚇唬我媽,讓我媽離開他,他怎麼也無法忽略自己是殘廢的事實,不想拖累我媽,想讓我媽再找一個可以帶給她幸福的家。」白小凡紅著眼眶說。
「可是你爸卻不知道你媽只有在你們家才是最幸福的。」莊小宛扼腕嘆息道。
「是啊,只怕我爸永遠都不會知道。」白小凡的眼楮里不斷翻涌出淚水。
「那現在是誰在照顧你爸爸?」莊小宛又遞給他一張紙巾。
「他自己。我本不想出來上大學的,可我爸爸硬是把我趕了出來,他說只有出來我的以後才有出路。」白小凡擦掉眼淚說。
「看來你爸爸還是明白事理的,她這麼做都是為了你。」莊小宛終于感到一絲欣慰。
「他要真為我好就不該把我媽媽趕走。」白小凡埋怨道。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說不定他的心比你還要痛一千倍、一萬倍呢,做父親的永遠都不願把自己的悲傷表現在子女面前,你就別怪他了。」莊小宛開釋他。
白小凡不再說話了。
「沒想到你的童年竟是這樣血腥、悲慘。」莊小宛感嘆後又問,「你找過你媽媽嗎?」
「找了,這些年我一直都沒放棄找她。」白小凡眼楮里落滿了無助,「可是,一直都沒有她的消息。」
听著白小凡敘述完他的故事,莊小宛看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此刻,她的心情真是百味雜陳,就好像集合了人間所有讓人難以承受的痛苦滋味,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白小凡,因為她在心里也在不斷地呼喚著自己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