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天空,驕陽如母親溫暖的大掌,輕撫著大地,偶爾有清爽的微風拂過,空氣清新而美好。
沐漫情從醫院逃出來,走在喧鬧的繁華的大街上,天明明那麼亮堂,頭頂的陽光也很熱,可她卻覺得她所在的天空下,一片昏暗與冰涼。
由于已經到了醫院,產婦在有大出血現象之時,便得到了及時的搶救,保住了性命,只是……
她低眸看向手臂上的傷口,上面還滲著干枯的血跡,不知是她自己的,還是他人的。
「小姐,那名產婦是HIV攜帶者,為了安全起見,請你做個HIV全面檢查!」
醫生的話猶言在耳,他的語氣是那麼地可惜,看她的眼神是那麼的同情。
HIV,人類免疫缺陷病毒,簡稱……艾滋病。
那是人們避之唯恐不及不及的病毒,那種只要感染上了,便只有等死的慢性疾病,居然被她給踫上了,她還如此年輕,她的事業才剛剛起步,也難怪醫生會可惜,會同情了。
醫生的話,讓她的世界霍地轟踏,那猶如催命的話語,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她想也不想地逃出了醫院,導致醫生在後面說了什麼,她全然沒有听到。
太陽漸漸下山,她像是一個迷失方向的小孩,孤零零地在這座繁華浪漫的城鎮游蕩著,待她失魂落魄地回到酒店,已經是幾個小時以後的事了。
洛蕭捻轉打听到她的信息,正準備去找她的時候,剛好看到她從外面回來,只是情緒明顯不對。
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讓洛蕭心髒猛地一抽,「發生什麼事了?」
沒等她回答,他眼角掃到她手腕上那一條條觸目驚心的抓痕,身上氣息猛然一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這是怎麼回事?」
許是喝了些酒的緣故,他一向內斂的神色這一刻不自覺地外泄,話語間,焦急緊張的神色盡顯無余。
沐漫情像是觸電般,她霍地拂開他的手,跳開身子,「別踫我!」想到自己反應太過,她沖他露出一個僵硬地淡笑,「沒事,剛才我撞到一個孕婦,她在救護車上生產,被她抓的,沒什麼大礙!」
「我有點累,回房休息了,對了,我想一個人呆著,你們不用陪在我身邊,也不要去打擾,若是他打電話來問,就說我手機摔碎了,人很好!」
洛蕭想到她許是沒見過女人生產那種場面,所以心里有些不適,便也沒說什麼。回到房間,沐漫情靠著門背,身子無力地往下滑,最後坐在地上,她抱著雙膝,仰著頭,睜著眼楮看著頭頂光芒四射的水晶吊燈,往日看起來璀璨耀眼的燈光,這會兒在她眼底,居然成了一片灰色。
就如她往後的人生!
呵呵,她還有以後嗎?
HIV,多麼恐怖的字眼,她雖然稱不上良善,可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上天為何要給她一道道考題?不,這不是考題,這簡直是催命,老天爺見她活的太好太順,所以妒忌了,想要取她性命。
可她寧願它一次性給她個痛快,也不願受這種心靈和身體上的雙重折磨。
她就這樣坐在地上,全身都不想動,或許已經沒有力氣再動,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客服的電話響過,她沒有去接,敲門聲響過,她沒有去理會。
連續一天一夜里面沒有任何動靜,洛蕭終于感覺到不對勁,他冷酷的眸子一片深沉,悄悄去了那家醫院大廳了當天的情況,然而,醫生給他的信息,聯想到她手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帶血的抓痕,讓他感覺五雷轟頂。
從不知淚為何物的冷硬漢子,無情殺手,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眼楮濕濕的,有什麼東西想要破堤而出,卻被他硬生生倒了回去。
不知出于什麼原因,他沒有第一時間通知他發誓要忠于一生的男人,而是打車回了酒店,從酒店經理那里拿到了總統套房的備用房卡。
他站在奢華的總統套房門前,四周靜的可怕,他掏出房卡,可那雙拿刀殺人都不會抖的手此刻卻是顫抖的厲害,使他幾次都沒有對準卡槽。
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冷酷的眸子睜開,里面已是一片絕然,他對準卡槽,手中的卡哧的一聲被吸了進去,另一只手轉動門把, 嚓,豪華的中古世紀雕花大門霍地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昏暗,金色的繡花真絲窗簾全部放下,擋住了外面的光亮,里面的燈也一盞未開,吧台上擺放著一只高腳杯和幾個空掉的酒瓶。
客廳內並未看到人影,他推開總統房的門,里面同樣是一片昏暗,微風吹拂起窗簾,可以看清窗台上坐著一個人影。
她靠著窗台側邊,屈膝坐在上面,手里拿著一瓶喝了一半的紅酒,身上松松垮垮地披著一件紫色的絲質睡袍,長長的黑發隨意地披散著,她的頭微仰著,由于空間昏暗,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茫然與絕望,讓人心酸。
此時的她,既像墮落地妖精,又像迷路的天使,可不管是妖精還是天使,都讓他覺得心痛。
「不是讓你別進來打擾嗎?」
她的聲音很平靜,很悠遠,也很無力,不知是醉了還是累了,這一刻,她不想掩藏她消極的情緒。洛蕭喉嚨堵得厲害,他走向窗台,勉強壓下心里異樣的情愫,在她面前蹲軀,「收拾一下,我們去醫院檢查!」
他的語氣很冷硬,然而他的聲音確是異常的沙啞,帶著濃濃的潮意。
他知道她是害怕面對令她更加絕望的後果,所以才在醫生提議她檢查的時候,做了逃兵。別說是她,恐怕任何一個人都不想面對結果。
沐漫情听到他的話,握著酒瓶的手霍地一緊,看來他是去醫院調查過了。
他知道了,那麼他呢?
想到這里,她心里突然一陣悶痛,就像是被重物狠狠地砸了下一樣,痛得她渾身顫抖,不自覺地躬下了身子。
她轉頭,微眯著鳳眸,抖著聲音問︰「你……告訴他了?」
洛蕭看著她的樣子,心無聲地抽痛著,他搖了搖頭,「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們去醫院檢查,也許並沒有感染,你要相信,老天爺是眷顧你的!」
他抬手,想要幫她拂開臉頰上的發絲,想要拂去她眼底的荒蕪與絕望,可手在半空中頓住,艱難地收了回來。
沐漫情嘴角勾起一絲嘲弄,「洛蕭,身為殺手的你,怎麼會去信老天了?」
洛蕭閉了閉眼,的確,他從不相信老天,常年在生死邊緣徘徊,他堅信,我命由我不由天,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然而這一次,他想要靠老天,也必須要靠,靠它再眷顧她一次,若是老天真要一條命,他願意拿他這條沾滿血腥的命去換她幸福安康。
「你這樣逃避也不是辦法,不管結果如何,你都要面對,我相信老大他……」
「別跟我提他,這時候別跟我提他,好嗎?」
沐漫情急急地打斷他的話,她喉嚨很澀,強忍了一天一夜的眼淚在這一刻決堤,她雙臂抱著膝蓋,將頭深深埋進雙膝之間,緊咬著唇瓣,硬生生破碎地,如受傷的野獸般咽哽的哀鳴從腿間溢出。
自從醫生的話出口後,她放空思想,不去想那個愛她如命的男人,因為她怕她自己會忍不住發瘋,她不敢想象,若是他知道了,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洛蕭看著她這樣子,她周身散發出來的絕望和傷痛氣息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深吸一口氣,殘忍地道出現實,「你這樣繼續下去,別人遲早會看出異樣,劇組已經收工,這部電影在好萊塢和台灣同時首播,該面對的,你始終逃不掉。」
他的話許久都沒有得到回應,在他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只見她抬首,許是被淚水洗滌過,她的眸子清亮而深幽,「我知道該怎麼做,不過我想求你幫我保密,我不希望有第四個人知道!」
盡管許過彼此互相坦誠的諾言,可這樣的事,她真的不忍告訴他,那男人愛她如命,她怎麼忍心讓他陪她痛?
這邊的拍攝工作已經結束,丹尼帶著劇組的人回了美國,著手後面的制作工序,沐漫情將自己關在套房里一天兩夜之後,終于出現重見陽光,一行人在當天上午便從巴黎飛回了台灣。
身為一名演員,她將自己的情緒掩藏的極好,讓人看不出任何異樣,有人問起她這兩天的情況,她也只是說結束了拍攝工作,在客房里補她這段時間以來,缺失的睡眠。
十來個小時的飛行,由于時差,飛機降落于桃園國際機場的時候正是早上,得知消息的記者和粉絲們早已等候在那里,她們一出來,便爭先恐後地圍了上來。
「Aamly,Aamly,我們愛你!」
粉絲們搖晃著手里的海報和映著她名字的板塊,高聲歡呼吶喊。
「Aamly,作為這個《情定普羅旺斯》這部電影的女主角,且是第一次接觸拍戲,請問你對這部電影的拍攝有什麼感想嗎?」
沐漫情這次一反常態地駐足回答記者的問題,她看向那名記者,嘴角含著淡淡地笑意,「我只能說拍戲也是一門學問,不管是初學者還是技巧純熟者,皆要用心去對待,去演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那Aamly認為這門學問是深是淺?」
這個問題有些深度,若她回答深,那就是承認自己演技不精,若是回答淺,那就是有點驕傲自負了。
沐漫情看向那個提問的記者,笑了笑,「是深是淺,這個問題因人而異,如果你實在想知道,要不你自己去探探?」
哈哈……
听到她狀似無辜卻暗諷的話,周圍響起一陣哄笑聲,那名提問題的記者臉色一陣尷尬,卻是找不到任何話來堵她。
「Aamly,能說說當初喬爾斯•丹尼大導演一眼便相中你的原因嗎?」
「這個問題你們要去問他本人了!」沐漫情回答地干脆利落。
「Aamly,听說好萊塢偶像天王Make對你展開猛烈的追求,你有沒有打算將電影男女朋友的身份演變到現實生活中?」
「電影始終是電影,又怎麼能與現實混為一談?」這個問題明顯是打太極式的回答。
……
各種刁鑽古怪,陷阱頗多的問題接踵而至,沐漫情一一化解,到頭來記者沒有得到一點實用的信息,不過他們卻是發現了一件事,以往都是凱爾幫她回答一切問題的,今天居然難得的自己親自開金口,難道她與凱爾鬧翻了?
各種懷疑各種猜測又來了,只是他們懷疑的對象早已在機場保全人員的護送下,坐車離開。
車子避開在星際門口蹲點的記者,直接開進公司的地下停車場,而後里面的成員下來,開著自己停在公司的車子,各回各家,這也是為沐漫情掩飾的一種方法,在機場的時候,那麼多雙眼楮看到她上的車,會跟蹤那是一定的。
來公司的話,待會兒出去的車子一輛接著一輛,他們也不知道她具體坐哪輛車走,那些記者更不會想到,她會坐在一個小小助理的二手車里面。
是的,林憶湘這輛車是二手貨,當初特意買的,就是為了有時候幫她掩飾身份。
果然,多輛車子前前後後開出去,那些記者基本上去追豪車了,她們這輛半新不舊的車倒是無人問津,一路暢通無阻地回到所居住的大廈。
沐漫情沒有去上面,而是和林憶湘與尤芯兩人一起回了樓下的家,洛蕭在她的勸說下,也被她打發回家休息了。
張媽身子不舒爽,她早就記掛著,現在回來,第一時間當然是要見她的,至于那個男人,她還需要調整一下心態,不然她怕自己會在他那雙精明睿智地藍眸中無所遁形,而且此時他也不在台灣。
客廳內,沐漫情坐在沙發上,林憶湘陪坐一旁,而尤芯一回家便進了臥室梳洗了。
張媽從廚房端出一盤嬌艷欲滴的櫻桃,放在茶幾上,臉上露出慈愛地笑,「小姐,你看你,肯定是只顧著工作,飯都沒好好吃,這都瘦了一圈,我待會兒去買點食材,定要好好幫你補補身子。」
沐漫情拉著她布滿褶皺的手,讓她在一旁坐下,「張媽,別忙活了,你身子不爽,就好好休息,別為我忙這忙那的!」
「呵呵,小傷風而已,我這老骨頭沒那麼矜貴,是小蘭那丫頭小題大作了!」
張媽拍了拍她的手,眼里心里滿是慈愛,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姐,終于幸福了,她不會像她媽媽一般,愛上一個風流男子,導致半生黯然魂傷。
「不管怎麼樣,你都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不能做的,就別忙活了,每天到外面公園走走,改天我請個手腳利索的菲佣幫你!」
見她又想出聲拒絕,沐漫情強勢卻不失溫情地出聲阻止她的話,「不準拒絕,以後小蘭她們都會忙于工作,找個人來,家里也不顯的冷清。」
張媽年紀大了,再加上上次的傷了根本,身子越發的不好,她早就想請個菲佣幫她了,可她就是不樂意。
以後她們各自都有自己的事業,她一個人在家里,每個人照應著,她也不甚放心,張媽,她早已將她當成自己的親人,帶她來這里,她就要保證她晚年安康。
張媽拗不過她的性子,便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心里漾著濃濃的暖意,她知道小姐是怕她一個老婆子寂寞,才請個人過來陪她,她一個小小的幫佣,何德何能得她如此對待?
一整晚都在飛機上度過,有些累,沐漫情陪張媽說了些體己話後便上樓了,打開門,里面有些冷清,干淨倒是干淨,只是沒有人氣,她在外的時間,那男人基本上都是住在墨宅,偶爾過來住個一兩夜。
昨晚上飛機的時候和他通了電話,那時候他正在美國處理公事,知道她回來,想必也耐不住了吧。
沐漫情靠在門板上,腦子里的思緒有些混亂,她再次抬手,看了手腕上那快要結痂的抓痕,僅僅這麼一點小傷,可與她而言,也許會將她打入地獄,要她性命。
她怕死嗎?應該是怕的吧!可她更怕等死,那種絕望與無助,硬生生侵蝕著她的心,她的意志。
她明明還有好多事沒做,她還沒有回去收拾那些欺她辱她的人,她的事業還沒有達到她想要的巔峰,她還沒有和他過夠日子,然而,這些都需要時間來完成。
可她的時間還有多久?
她不知道!
「她就是當紅歌星Aamly啊,听說她感染了HIV呢,唉,真是可惜了。」
「哈哈哈……沐漫情,你活該,你這個艾滋病攜帶者,你就等死吧!」
「你這個賤人,害死了我兒子,老天終于收拾你了!」
「寶貝兒,你……」
沐漫情只覺自己掉進了無邊的地獄,各種異樣的眼光,猙獰的面孔,還有那男人無奈又痛苦的眼神直向她逼來,她揮舞著手臂,想要將他們趕走,可那些有色的眼光,嘲笑猙獰的面孔就像是洪水般,將她吞噬淹滅。
「啊——滾!給我滾開!」
一聲尖叫響徹浴室,浴缸里早已冰涼的水撲灑一地,不知何時睡著的沐漫情從水底浮出,她大口地呼吸著空氣,胸脯和肩膀不住地抖動著,待呼吸順暢了些,她捋了把水,拍打著蒼白如紙的面頰。
她躺在浴缸里,睜著眼看著頭頂的天花板,明明水已經涼透,可她卻不覺得冷,因為她的身她的心比水更冷。
從光著身子從浴室出來,在衣櫃里找了見睡袍披上,而後拉上所有的窗簾,躺在床上睡覺,她不去想那恐怖的夢境,不去想以後的日子,放空思想,閉著眼楮入睡。
許是真的累了,不久便睡沉了過去,然而,那些魑魅魍魎仍是不放過她,各種嘲笑面孔,幸災樂禍和疏離淡漠的眼神幾乎摧毀她所有的一切。
沐漫情是被體內一股灼熱之感弄醒的,她睜開眼楮,一束刺目的白光刺得她眼楮生疼,臥室里的落地窗簾不知何時被人拉起,外面溫暖的陽光照射了進來。
待眼楮適應,她才再次睜眼,她揉了揉昏沉欲裂的腦袋,額上滾燙的熱度讓她身子整地一個激靈,渾身驀然一僵。
她……在發熱!
HIV感染者初期癥狀,其中一項就是發熱,本還存著一絲僥幸的幻想,可如今,算是徹底將她打進地獄,宣告她的死亡。
臥室的門被推開,她身子猛然一彈,待看到並不是預想中的那抹身影時,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淡淡地酸澀與想念,這一刻,她突然好想好想他。
洛蕭端著一杯水和一盒藥片進來,看著她如驚弓之鳥般,心里又酸又痛,他走到床邊,取出兩片白色的藥片,和水一起遞給她,「這是退燒藥,吃了我們就去醫院看看!」
這兩天他查了那方面的資料,當然明白她在這時候發熱代表的是什麼,可他仍然是不願相信。
「啪——醫院,醫院,你覺得現在還有必要去醫院嗎?」
幾天的壓抑在這一刻終于爆發,沐漫情揚手打掉他手里的藥片和水,漂亮的水晶杯啪的一聲掉到地上,破成了碎片,艷紅的地毯一片狼藉。
洛蕭見她歇斯底里地樣子,心里的苦痛與情感再也壓抑不住,緊緊地將她摟進懷里,「你別這樣,現在不是還沒確定嗎?我認識的沐漫情不會這麼膽小,連檢查的勇氣都沒有!」
沐漫情見他這樣,心下一驚,不停地掙扎著,「走開,你別踫我,滾!」
「我求你別這樣,你這幅樣子若是讓老大看到了,他會心疼死的!」
洛蕭不顧她的掙扎,同時也怕她做出傷害自己的事,他依舊緊緊地抱著她,啞著嗓子低聲乞求,面對生死都面不改色的鐵血漢子,這一刻卻是那樣的無能為力。
也許是累了,沐漫情听到他的話,不再掙扎,她的頭擱在他寬闊的肩膀上,眼中的淚無聲地溢出,「你說我該怎麼面對他?」
她無力絕望的話語剛落,臥室門口便響起一個冷戾透著怒氣的聲音︰「你們這是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