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康往前走了兩步,一雙子夜般的眸子看著她的眼楮,叮囑道︰「見了陛下和太後一定要謙恭有禮,不可肆意妄為,有什麼事情也不要怕,記得你是我們賀家的女兒,父親和我不會叫你白白的受委屈的,記住了?」
賀繡點點頭,說道︰「多謝大兄,阿繡記住了。」
從賀康的院子里出來,賀繡的臉便漸漸地陰沉下來。
算計她,她不怕。她最恨的就是算計了她還把她當傻瓜的。若不是賀家人有意把自己丟出去,太後又如何會讓人從南陽趕到洛陽為皇上選妃?
這些一月的平安日子讓她誤以為賀家真的會護住自己這個庶女的想法,真是一種諷刺。
賀公彥是什麼人?賀康又是什麼人?
賀家的家族又怎麼會為一個小小的可有可無的庶女打算將來?她也不過是他們左右權衡的一顆棋子而已。有需要時,必會丟出去為家族博得些什麼。自然,他們不是傻瓜,也很知道在什麼情況下讓手中的棋子發揮最大的作用。
想想真是可笑。
到了這種時候,他賀康憑什麼就以為自己到了太後和陛邊也會以家族的利益為先?憑什麼自己會在他們把自己拋出去的時候還要感激涕零?從小到大,她賀繡除了被冠上了一個‘賀’的姓氏之外,他們又何曾給過她什麼?
百靈跟在賀繡的身後,見主子越走越快,自己都快要跟不上的時候忙小跑著上前去勸道︰「姑娘慢點,小心腳底下。」
賀繡倏地一下子住下了腳步,看著百靈幽幽的嘆道︰「百靈,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百靈見自家姑娘臉上再無往日燦爛的笑靨,原本清泠的眸子里除了驚慌便是無助,一時心中一揪,眼淚便掉了下來︰「姑娘,不管你去哪里,奴婢是一定會跟著你,服侍你的。其實離開也好,最起碼咱們不用擔心胡人打過來了。」
「百靈。」賀繡又是一嘆,仰頭看著春日里湛藍的天空,說道︰「可這天下並非只有胡人啊!你可知道西邊還有劉漢大軍,他們已經佔了長安城;還有東邊的瑯邪王——他也擁兵自重;太後和陛下……」賀繡說到這里,便不再說下去了,接下來的事情她只能自己知道,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
太後和陛下——怕是連半年的平安也沒有了啊!
百靈見賀繡話說到一半後不再說下去,只呆呆的站在那里發愣,便勸道︰「姑娘,咱們先回去吧。」
賀繡從回憶中回神,輕輕地點點頭回了自己的院子去了。
祝嬤嬤已經得到了消息,見賀繡的眼楮紅紅的,一副懨懨的樣子,便上前去把她摟在懷里,嗚嗚的哭道︰「姑娘,老奴要跟你去。姑娘長這麼大還沒離開過老奴,老奴要去服侍姑娘……」
祝嬤嬤一哭,百靈也哭著跪下了。屋子里平日伺候的幾個丫頭也都跟著跪了下來。
「女乃娘……」賀繡靠在祝嬤嬤的懷里方恢復了幾分理智。她慢慢地直起身子來,看著地上跪著的幾個丫頭,輕聲嘆道︰「你們都起來吧。把我隨身用的東西收拾一下,明兒一早就回有車來接的。」
「姑娘。」祝嬤嬤又拉著賀繡的手求道︰「按照規定姑娘進宮可以帶兩個人近身服侍的。老奴和百靈隨姑娘去……」
賀繡回頭看了一眼百靈,搖頭說道︰「女乃娘你是一定要跟我去的,我習慣了你在身邊,若少了你,我怕是連飯都吃不下去呢。百靈正是花一樣的年紀,就不要隨我去那種地方了。洛陽雖然危險,但總還有祝叟在,總好過去過那種日子。」
「姑娘……」百靈一听這話,又哭起來。
賀繡勉強笑道︰「好了,你們都別哭了。進宮是好事兒啊,跟在陛邊若是得寵了,便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若我離穩了腳跟兒,自然會叫人來接你們進去的。只是……若我不幸觸怒了太後或者陛下……百靈,就煩請你把我的東西都交給姨娘。酆兒還小……」
眾人哭了一陣子,都被賀繡遣散開來,只留下祝嬤嬤一個人在身邊後,賀繡方起身去書案前,提起筆來思索片刻後,方一筆一劃的寫了起來。
祝嬤嬤不知道她寫什麼,便悄聲的去香爐跟前,拿了一塊香餅放進去焚上。
一張素白的帛片上,賀繡的字跡有些形銷骨立的意味,一個一個便像是重生的她一樣,就那樣傲然紙上,帶著一種世人難有的淡然清風。
寫完之後,她便把帛片折疊起來裝進了一個素色的香囊里,喚了祝嬤嬤到跟前,吩咐道︰「女乃娘,你想辦法叫人把這個安全的送到王博的手上。」
祝嬤嬤一愣,繼而為難的嘆了口氣,說道︰「姑娘,都這種時候了,就算是王九郎肯收,也為時已晚啊!」
「女乃娘,這只是一封普通的書信。我只是想約九郎一見,不管怎麼說那日在街上他對我單獨相問,這也是一番情意吧。人家都說‘宮門深似海’,只怕以後想見也難了。」
祝嬤嬤接了那香囊,嘆了口氣說道︰「也罷,我家女公子長這麼大也就任性這麼一回,老奴就冒死為你把此事辦成。」
賀繡點頭道︰「女乃娘,此事一定不能讓大兄的人知道。否則……」
「姑娘放心,老奴明白的。」祝嬤嬤答應著,把香囊裝到袖子里,悄悄地出去了。
賀繡等祝嬤嬤走了之後方把百靈叫進來,吩咐道︰「把那日我學針線時給酆兒做的那身衣裳找出來。」
百靈因問︰「這時候了,姑娘還要為三郎君做衣服嗎?」
賀繡笑了笑,說道︰「是啊,我記得那衣裳還只剩下衣帶沒縫好了。你拿出來我把它縫好了,說不定有用的。」
百靈答應著去尋找,不多會兒果然拿了一套黑色無任何花紋裝飾男女皆可穿的深衣來。一邊遞上來,百靈還嘆道︰「姑娘怎麼會給三郎君選這樣的布料呢。三郎君未必喜歡呢。」
賀繡笑了笑,心想酆兒自然是不喜歡的。酆兒一向自以為長相清秀,從來都喜歡清爽顏色的衣服。這種沉悶厚重的顏色怎麼可能入得了他的眼。
其實賀繡也無心給賀酆做什麼衣裳,這衣服本就是她給自己準備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