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大了,關安哲用了輕功,腳踏在雪上沒落下絲毫痕跡,一路飛快地抱著雲重紫一路到了馬車上,兩個人面對面坐著,一時間誰也沒說話,他只靜靜地看著雲重紫抱著獒崽的兩眼無神地呆滯著,好像被人抽離了魂魄一樣。
他目光一寒,伸出手從她懷里搶過兩只獒犬仔,趁對面的人還沒反應過來,一把伸出窗外,嚇得雲重紫睜大了眼楮,「你想做什麼!」
雲重紫的聲音揚起,猛地撲倒關安哲的懷里,淚水又涌了出來,「它們剛出生,還脆弱著呢!」
「我看脆弱的人是你,別讓我再看到你的眼淚,不然我的手必然會松開。」
關安哲的生意冷酷又無情,目光漠然又冰寒,雲重紫立即正襟坐好,把眼淚擦進手心里,沉聲說道︰「我听你的。」
「我還真是見不得你脆弱的樣子。」關安哲嗤了一聲,把窗外的手緩緩收回,把兩只小獒犬抖動低嗚直叫,扔回她的懷里,「死都死了你還在傷心什麼。」
他挑起雲重紫的下巴,縴長的手指透著純玉一般的冰涼,關安哲望進雲重紫還沒散去霧水的眼眸,「若是哪天我死了,你是不是也像這般手足無措?」
雲重紫的心猛地一顫,那瞬間腦海中想到許多事情都連接在一起,她才發現,該死的,該分別的,都會走到盡頭。
她把柔軟的心又冰封上一層強硬的外殼,抵著照看脆弱的獒犬,「王爺,人早晚有一死的。」
關安哲看到她又恢復本來冷硬的外表,這才滿意下來。
他不想看到雲重紫柔弱的樣子,這樣的她需要保護,可是他不想去保護這個女子,不然她會離不開自己,若是有一日他離開後,她又該如何面對打擊!
所以,他要教她的只有一條,狠心,狠心,還是狠心。
听到雲重紫的話,關安哲挑起嘴角,冷若冰霜道︰「即使你不為我哭泣,我也要你在沒有我的日子里,一生不得安寧。」
雲重紫眼皮一跳,頭垂得更低了些。
「虎子只是開頭,沒有什麼人和事會陪伴著自己一輩子的……」
「王爺是怎麼做到的如此冷漠?」
雲重紫狀似無意的問,關安哲與她閑談著,並不像剛才那般劍拔弩張,但馬車內充斥起詭異的氣氛。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雲重紫的心只是在關安哲低沉帶有魅惑的聲音里,漸漸冷靜的下來。
「我殺過人……」
「唔。」
關安哲抬眼睨著她,「死在我手中的人太多了,有時候就會麻木。沒人會改變我的意志,我就必須堅定自己的心。你能做到嗎?」
「做不到。」
雲重紫很是坦白,在關安哲面前她脆弱過,哭泣過,幼稚過,他總是細心地並有意無意地教導她,指正她的錯誤。
有時候,這個男人于她而言,亦師亦友,亦如他的性格,亦正亦邪。
慕君睿的心令人看不透,而關安哲是整個人都令人費解。
關安哲與雲重紫對視一眼,「做不到,你就永遠贏不了,得不到你想要的。可懂了?」
雲重紫想說話,可是話到嘴邊張了張嘴,又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一次,她受教了。
到了威信候府,關安哲只坐在馬車里沒出去,雲重紫抱著小獒犬就往大門里進,侯府的管家見到是她,直接帶著雲重紫去了顧元喜的院子。
雲重紫自然也熟門熟路,經過前廳時已經看到布置靈堂,她心中一凜,低聲問向管家,「都有誰在?左老來了,只他在房里。」
「太醫怎麼說?」
老管家抹了抹眼角,「只吊著一口氣,正在等你。」
雲重紫心說顧元喜怎麼想著要在臨死前見她一面,疑惑地看了眼老管家,不等細問,兩個人已經一前一後進了院子。
院子里沒有人,雲重紫疑惑地看向老管家,老管家回答︰「老爺和夫人在一個在布置靈堂,一個在接待來往賓客,少爺和小姐都在自己的院子里。」
雲重紫這才放下警惕,只是心說,顧元喜兵戎一生,還沒大行就有人急不可耐地盼著他死了。「左老在里面。」
老管家替雲重紫打開門,一進內堂她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她轉過碧紗窗,透過珠鏈就看到師父坐在床畔,神情漠然地看過來。
雲重紫見他面色瞬間蒼老,急急走進來,嗓子一緊,喚了聲︰「師父……」
「虎子可帶來了?」左良子低頭看了眼她懷里抱著的小獒犬,低呼了一聲,「這是虎子的崽?」
「是。」雲重紫把兩只小獒犬放在床邊上,目光輕移,就看到床上的老人臉上的肉皮松垮,雙眸凹陷在眼眶里,嘴唇烏黑,呼吸只有出沒有進,當他歪著頭看了眼身邊的小獒犬,渾濁的眼眸里閃過一抹精光,但又很快的黯淡下來,聲音緩緩的溢出口中,「虎子呢?」
雲重紫低著頭回答︰「死了,是我沒照顧好它。」
顧元喜木然地嘆了口氣,兩眼無神的望著床頂,嗓子里發出類似咯咯的聲響,听不出是說話還是在笑或哭。
「小喜子,虎子只是想和你做個伴,不讓你害怕,想去保護你吶。」
「是啊,有它在也是好的。」
雲重紫只靜靜地站在一旁,听兩個人是幾十年的老人家,說著不著邊際的話。
從他們斷斷續續的話中,雲重紫把兩人的過往了解個大概,他們少年時拜入易水派祖師爺門下,同時修習醫術,因性格不同,一個循規蹈矩,一個創新又不定性,學的東西各有不同,但同樣胸懷天下,想以己之力救蒼生苦海。
正逢亂世,顧元喜偷走祖師爺的醫術,私自下山投身做了軍醫,隨著聖祖帝打天下,所以有了如今的地位。
那時顧元喜年少輕狂,有一腔抱負,但也實在是做出背叛師門的事,才會不被左老所喜。
可是,人活了一輩子,見過生生死死,除了遺憾,很少有事情看不透的。
顧元喜突然說︰「三娘子,老夫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師叔請講。」雲重紫跪在一邊許久,雙腿都麻了。
「把我和虎子葬在一起吧。」
左良子嗤了一聲,「我就知道你小子膽小害怕孤零零一個人下去。」
「師兄就不要在小輩面前拆穿我的心思了。」顧元喜想笑,一口氣上不來,猛烈咳嗽起來。
「瞧你這點出息。」左良子踢了踢腳邊的雲重紫,「還不快答應你師叔。」
雲重紫連忙答應下來,「請師叔放心,我一定會做好您交代我的事情。」
左良子給顧元喜順了順氣,顧元喜道︰「好孩子。等我大行後,書房里的那些醫書你拿去看吧,你是我們易水派唯一的傳人,帶著我和你師父的冀望,好好努力。」
「是,三娘謹遵師叔教誨。」
顧元喜看向另一側的左良子,抬起手去握住他的手,「師兄,有句話我一直想問你,你現在原諒我了嗎?」
左良子嗤了一聲,又抬手揮了揮,「丫頭,你先出去,我和小喜子道道別。」
屋子里沒有悲傷,兩個老人家也沒有分離的痛苦,事已至此,已經改變不了命運,那就只有接受。
雲重紫磕了磕頭,臨走也沒听到師父是怎麼回答的顧元喜。
出了屋子,站在屋檐下,大雪無痕,悲傷于心。
不是哭,或是撕心裂肺才是傷悲,他們的傷在心里,悲無淚,但會讓人一輩子銘記在心。
她緩緩走出檐下,仰頭望天,莫名想起關安哲的話,就是死了也不讓她一聲安寧,那無淚無痛的傷悲才是最可怕的。
左良子是個嘴硬心軟的老家伙,他是不會為顧元喜流淚的,然而他必定會用余下的歲月來緬懷過去的一切。
雲重紫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去何處呆著,只依循著記憶往園子里走,園子里連個小丫頭都沒有,應該都在前面布置靈堂。
她也是前幾日听到祥哥兒說起宮里的貴妃娘娘因小產失了寵,外人看熙貴妃是想利用小產的事怪到皇後頭上,然而她卻比別人知道點內幕,熙貴妃肚子里根本沒孩子,而皇後也是將計就計,與皇上連手打壓罷了。
如今熙貴妃失寵,顧元喜去世,顧元喜兒子顧水明又是懦弱怕媳婦的,成不了大氣,整個康樂候府算是徹底垮了。
雲重紫駐足看了一陣天空,忽然眼前一花,有黑影罩在頭上,她正欲掙扎,脖子上落下手刀,腳下一軟,落入別人的懷里。大雪紛飛,凌亂的腳步很快又蓋上一層細細的薄紗,讓人辨不出方向。
躲在角落里的人冷冷地勾起嘴角,轉身往前院走去,有小丫頭奔走廊下,那人見狀,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雲四小姐,侯爺去了。」
雲裳立即泫然欲泣,「我這就去告訴母親。」
待所有人離去,雲裳收起悲傷,冷哼一聲,看來想雲重紫死的人不只她一個呢。
自作孽不可活,她真希望對方把雲重紫禍害的生不如死。
※※※
感覺到脖子上噴灑著熱氣,雲重紫從昏沉中醒來,她一時迷茫,推了推壓在身上的東西,嗔道︰「虎子,別鬧。」
她身上的東西一僵,雲重紫下意識怔住,脖子上傳來的痛,以及烈烈的寒風讓她整個人都清醒過來,猛地睜開眼,在昏暗的屋子里看清身上的人是誰。
「是你!」
雲重紫一聲冷喝,抬起手對準身上的人就扇了一巴掌,卻被那人握在手掌中摩挲,「呵呵,小手可真女敕,怎麼你沒想到是我嗎?可是我已經想你多時了,你個賤人!」
顧耀中發了狠地捏著雲重紫的手,整個人壓在她身上搓揉,可是大冬天穿得襖子厚,隔著布料根本模不到雲重紫胸前的圓潤,還有她的好身材,不由惱怒地想撕裂雲重紫的衣裳。
雲重紫雖氣,但仔細看了顧耀中的相貌,那個名冠京城的俏兒郎,如今卻是尖嘴猴腮,面色灰暗,下巴逛街,聲音也變得尖刻,不由噗嗤笑了出來。
「顧耀中,我就是躺在這讓你玩弄,你又能做出什麼名堂來?」
雲重紫也不掙扎,感覺到身上的人渾身一僵,目光又順著他的喉結一路往下看,落在他的大腿間,笑意更深,「你連那玩意都沒了,還能做什麼?」
「你你……你個下作的婊子!」被戳到痛楚,顧耀中滿臉漲紅,發了狂地搖著雲重紫的肩膀,「一定是你做的對不對,讓虎子咬了我……賤人你好狠的心,你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雲重紫被搖得快散了架,抬起頭就咬在顧耀中的耳朵上,用力一撕,咬掉小半塊肉來。
顧耀中痛得撕心裂肺,抬手捂著耳朵狼叫,「雲重紫……我告訴你,門口可有人守著,你就是插上翅膀也沒法逃出去。你以為我如今這樣子就不能拿你怎麼樣了嗎?男人的手段多的是。你今日就算跑出去,我也會所有人說,我睡了你,我要娶你回來當小妾,讓你這輩子都玩弄在我的鼓掌之間!」
雲重紫從顧耀中的身下逃掉,听到顧耀中的話明顯一愣。
原來這才是顧耀中的真實想法,他終于說實話了。
顧耀中以為嚇住雲重紫,陰測測地冷笑,「要麼現在跪下來給我賠罪,要麼躺下來讓我玩弄,你乖乖順著我,你才能少受點苦頭!」
「若是我不呢?」雲重紫慢條斯理地攏了攏凌亂的發絲。
顧耀中見雲重紫強作鎮定,嘴角恨恨一抽,「你沒有第三個選擇。」
「有的。」雲重紫沖他身後撇了撇嘴,好整以暇地坐在床畔上,「阿甲你說說看。」
阿甲就像是個悶葫蘆,明明治好了嗓子也不願意多說一個字,雲重紫壞壞地看了他半天,阿甲知道是主子懲罰自己來晚了,不得已後,他拎著劍搭在顧耀中的脖子上,看他的眼神帶著厭惡,不顧他的哀求,只冷冷地說了一個字,「死。」
顧耀中腳一哆嗦,直接跪倒在地,「不,你不能殺我,我什麼也沒做!」
顧耀中不想丟人的求饒,但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沒料到雲重紫居然還有幫手,他驚慌失措地望了望門外,可是連個人影都沒見到,心中就猜到一定是被身後的男人解決了。
「雲重紫!你殺我是犯了王法!」
雲重紫冷笑︰「我殺你,又有誰知道?」
「有,外面的人……」
「一起殺了就是。」雲重紫輕描淡寫地說著,那話好像根本不是命令殺人,而是說著一件令人很愉悅的事,「反正殺一個也是殺,有什麼區別。」
「不!三娘子,只要你不殺我,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就是想讓你死吶。今日師叔大行,你們祖孫倆一起上路,也好有個伴!」
顧耀中見雲重紫油鹽不進,只好轉過身向身後的阿甲磕頭,「壯士,雲重紫給你出多少錢,我都出雙倍……哦不,五倍,十倍都行,你替我殺了她,我可以給你錦衣玉食。」
顧耀中心想,一定是雲重紫仇家太多,她才會找人來當保鏢,可她一個鄉下丫頭,又是庶女,能有幾個錢。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就不信,誰能受得住金錢的誘惑。
雲重紫也不為阿甲解圍,只冷冷地看著他,阿甲不耐,手中的劍刺入他的肌膚上一寸,又只說了一個字,「滾。」
「你……」
顧耀中疼得直往後躲,心中悲涼萬分,不由壯起膽子大罵雲重紫,「賤人。你到底想怎麼樣!怎麼說我也是你妹妹的男人,我祖父還是你師叔,你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殺了我。只要你繞過我,以前的事咱們一筆勾銷!」
「哦?你不提我都忘了!」
雲重紫忽然笑起來,「我是你祖父的師佷,那你該叫我什麼啊?」
「就算如此,我也還是你妹夫呢!」
「呵呵,到了這個時候你還真不忘攀親戚啊。」雲重紫站起來,從棉靴里掏出一把匕首來,正是關安哲送她防身的那把。
她走到顧耀中面前,把涼涼的匕首抵在他的臉上,順著他的喉結一路往下,「繞了你的命其實也未嘗不可,但有些事怎麼能一筆勾銷呢。」
雲重紫一把抬起匕首,朝著顧耀中的手筋一挑,顧耀中來不及躲閃,撕心裂肺的嚎叫起來,「雲重紫,你不得好死!」
「這話我應該送給你才對!」雲重紫拿著染滿血跡的匕首抵在顧耀中的脖子上,「你一次次陷害我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這種下場嗎?你要早點悔悟,又怎麼可能落到今天這個田地!這都是你自找的!阿甲,把他的手筋腳筋都挑斷!」
「賤人!你下地獄!我不會放過你的!」
雲重紫漠然地看著瘋狂中的顧耀中,心中一片寧靜,「還有他的舌頭一起割掉!」
阿甲沉默地點點頭,屋中光劍飛閃,眨眼之際,顧耀中手腳筋脈俱斷。
當顧耀中的舌齊刷刷地被阿甲割掉落在雲重紫的腳邊時,她心上有一個結忽然打開。
那個還未來得及出世的孩子,是男還是女呢?如今也已經轉世了吧!
雲重紫踢了一腳血泊中的顧耀中,那丟了舌頭的顧耀中還有一絲神識,顫巍巍地渾身發抖。
「顧耀中,你放心吧,你死不了的,你們府上會用最好的藥。我留下你的命,只想讓你知道,這是你欠我的。我討回來了,以後也不會找你的麻煩,但你還心存鬼胎,你就下去陪你祖父吧。」
雲重紫打開窗子,屋外的守衛早就沒了氣息,倒在皚皚的雪地上。
也是這樣的雪天,她死過一次,再重來時,她同那些惡人一樣,雙手染滿了血,只為報仇。
若是再死一次,上天一定不會讓她轉世重生,只怕那是十八層地獄等著她,可是又有什麼關系,此刻,她心安了。
只是……她的心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狠,又如此漠然。
關安哲教會了她這一切,把她的心壘得像塊石頭,讓她無所適從。
顧耀中依依呀呀地吼了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出來,最後失血過多昏過去了。
阿甲收起軟劍走上前跪在雲重紫面前,跪了半晌,他不說話,雲重紫也不開口,無奈下,他才緩緩道︰「請主子責罰。」
「罰什麼?」雲重紫好笑地看著地上的阿甲,就是故意讓他說電話出來。
阿甲又沉默不語了,雲重紫無奈,「我是不是拿棒子打你,你都不想開口說話?」
「不習慣。」阿甲吶吶道。
「現在是不是只有你在我身邊?達魁回關王爺那去了?」
「是。」
「恩,你今日來得晚了也不怪你,誰還沒有個打瞌睡的時候,你也不能十二個時辰總照看我,我會把達魁要來的,你倆也好有個照應。」
阿甲猛地抬頭看她,雲重紫抬了抬眼梢,「有話就直說。」
「達魁在,關安哲放肆。」
雲重紫點點頭,「我知道你的顧慮,前幾次關安哲來我知道,我會找機會和他說說這事。」
她無奈地撇撇嘴,「總趁著我睡覺闖進我的臥房算是什麼事啊。」阿甲本是低著頭,但雲重紫還是看到他嘴角的抽搐,忽然道︰「雖然這次我沒生你的氣,但錯了就是錯了,還是要罰的。」
阿甲抬起頭,習慣隱藏在黑夜里的眼眸閃爍著光芒。
雲重紫嘿嘿一笑,「你不習慣就是說明開口少了。我就罰你以後多和芍藥姐姐說話,每日一百句,少一句都不行。」
阿甲嘴角上的抽搐更明顯了,雲重紫說完正事,又在屋里走了一圈,看著地上昏死過去的顧耀中,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吩咐︰「把這里處理干淨。」
阿甲點點頭,又見雲重紫挑起眉梢,只能無奈地開口,「是。」
他把顧耀中抗在肩上,轉身走之際,忽然想起件事,又翻轉過身,稟報道︰「方才你被人擄走,有人看到,我方才是追過去查看。」
「是誰?」居然要助紂為虐呢。
阿甲冷漠回答︰「雲裳。」
雲重紫理衣裳的手一頓,垂下眼簾,連聲音也低沉下來,「不能只讓她一人看戲,既然唱大戲,一起上陣才熱鬧。」
阿甲不多言多語,就見雲重紫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他眸中的光更盛,冷漠的臉上也露出一絲冷笑來。
※※※
不用出門,雲重紫就知道這里正是之前關虎子的屋子。
這來了兩次,這屋子是徹底變成了陰宅。
雲重紫選了條偏遠的小徑往前廳去,路上也沒遇到個下人,到了近處,就听到一片撕心裂肺的哭聲。
大元辦喪事,會在主人家前廳布置靈堂,棺材置辦在最中央,先是親屬磕頭,然後好友親朋上前行禮,親屬答謝後,男女各站兩側,等所有人都拜祭完後,僧侶做法念經,親屬守夜三日,再入土下葬。
雲重紫匆匆趕到前面時,正有太監宣紙完畢,那老太監只與顧家人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又命人把皇上準備的四十抬祭禮抬到院子中,就听身邊的人嘀咕,「康樂候一家果然受皇上照拂,雖說熙貴妃現在被冷落,但老侯爺畢竟也是他的岳父,還算是禮遇呢。」
雲重紫心中卻冷笑,皇上禮遇康樂候府的,根本不是看在熙貴妃的面子上,那是帝王知道康樂候一去,這侯府就是徹底垮了,如今顧耀中又少了命根子,縱使是孫璇榮想生都未必能懷上,她又不肯為顧水明找小妾侍寢生兒子,那顧家的香火沒了,爵位又如何繼承下去。
她正想著,有人蹭到她身邊,尖著嗓子冷哼,「大姑娘方才是跑哪里去了?我們來了半天也沒見著你。」
听聲音都讓人心頭不舒服的人也只有沈怡琳能辦到了,雲重紫淡漠地看她,「方才去見侯爺最後一眼。」
「哼,大姑娘和侯爺倒走的近,只是侯爺大行後也不見你在身邊守著。」沈怡琳好不容易拿回中饋之權,說話也少了顧忌。
之前她隱忍不是怕了雲重紫,而是忍辱負重,要和雲重紫死拼到底。
雲秀荷和雲裳都站在沈怡琳身後,自前幾日雲秀荷病了,到現在她氣色也不好,整個人都蔫蔫都,看到沈怡琳責罵雲重紫,也是嘲諷的笑了兩聲並沒有開口。
雲重紫見這母女三人丑惡的嘴臉,就覺得像跳梁小丑,「侯爺是我師叔,理應送他最後一程,夫人,死者為大,還請您勿要妄言,積些口德,抬頭三尺有神靈,我想拘侯爺的小鬼還沒走遠,要是被他們或是侯爺听到,再折返回來和夫人理論一番,對夫人可不好。」
沈怡琳駭然,才恍然自己說錯了話,怎麼可以在靈堂上說這些不敬重的言語,她當真是被雲重紫氣糊涂了。
雲裳見沈怡琳被嚇到,連忙扶著她,斜過眼看向雲重紫,道︰「我方才進院子里看到大姐姐了,你不是和陌生男子去了後院嗎?」
「只妹妹一人看到我了?」雲重紫驚訝地捂著嘴,「莫不會是看錯了?我出了侯爺的院子弄濕了鞋襪,被個小丫鬟帶到了偏廳,哪里和什麼男人一起去後院。真真的是和我穿一樣的衣服?這種日子,該不會撞邪了吧?」
雲裳知道雲重紫是故弄玄虛,她親眼看見的怎麼可能會有假,她可不是第一次見識雲重紫裝模作樣,只低著頭冷笑,到是一旁的雲秀荷嚇了一跳,喝道︰「雲重紫,你別胡說八道。」
她縮了縮脖子,「這里真是陰風陣陣的,母親,咱們趕緊祭拜還是早點回去吧。」
「那可不行啊,二妹妹。」雲重紫趁著雲秀荷不注意,一把拉住她的手,手指一扣不讓她掙月兌,「你可是康樂候府未來的孫媳婦,這日子你怎麼可能不在場,說不定啊……」
她的手指一動,滑脈在雲重紫的指尖跳了跳,雲重紫一驚,盯著雲秀荷多看了兩眼。
這脈象……真讓人詫異呀。
雲秀荷被雲重紫盯得心里發毛,猛地推開她,「說不定什麼!有些事咱倆心知肚明,我是不會嫁給顧耀中的!反正母親已經和雲裳說過了,讓她代我出嫁,以她的庶女身份,嫁給顧耀中已經算是便宜她了。」
她沖著雲裳哼了一聲。
雲重紫詫異道︰「哦?是這樣嗎?我還以為是二妹妹要嫁給未來的世子呢。不過說起來侯爺大行,世子襲承爵位,那顧公子必定會成為世子的。若是三妹妹待嫁過去也是好事,反正就算是守孝三年,妹妹也將將及笄呢。我先提前恭喜三妹妹了……」
雲裳的臉青白交替,既氣雲重紫裝模作樣,又恨雲秀荷提起這事,但礙于沈怡琳在場,她又不能反駁,只能鐵著臉干笑了兩聲,「今日侯爺大行,提著事怕是不妥。」
「有什麼不妥的。再不說我就要被耽誤三年了,等下顧家的人在場,就直接宣布,也省得大家誤會是我要嫁給顧耀中。」雲秀荷哼了哼,還要再說什麼,卻被沈怡琳一瞪。
「輪不到你造次,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候。」沈怡琳又笑著拍了拍驚慌的雲裳,「我知道四姑娘年紀小,面皮薄,說這些不好,只是你如今也看到了,老侯爺大行後,顧家小公子就可是世子了,這可不就是四姑娘盼的好日子,你的嫁妝我會準備最大份的。」
雲裳總覺得沈怡琳和雲秀荷這是挖了個坑讓自己跳,再一抬頭看向雲重紫,卻是似笑非笑地勾著唇角,她心中冷然,一定有什麼貓膩,但也不動聲色地應著,並不多話。
康樂候府的人送走那老太監,所有人紛紛在問顧耀中哪去了,這馬上就要祭拜,這長子長孫不在場,其他人都要跟著傻站在一旁等著。
孫璇榮已經命人去找了,不多時一個氣喘吁吁的小廝跑過來在她耳邊嘀咕兩句,她腿上一軟,直接跪在雪地里。
前面亂作一團,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雲裳的目光一直看著雲重紫,以她對她的了解,雲重紫越冷漠淡然,那就說明發生了不好的事了。
孫璇榮被兩個丫鬟連攙又扶得往外走,顧家的親戚少,賓客卻多,見他們都去了外面不行禮了,心中覺得奇怪,也顧不上禮節也一起去看。
沈怡琳覺得事情有蹊蹺,想去但又覺得心慌,心中踟躕間,雲裳開口道︰「母親,既然兩家人是未來的親家,若是不去,于禮不和。」
沈怡琳覺得雲裳這話說的對,就招呼雲秀荷一起跟著上前。
雲裳故意落在後面與雲重紫肩並肩走著,小聲道︰「大姐姐好像一點也不吃驚的樣子。」
「那前面是好事還是壞事都不知道,我也不知該驚還是喜。」雲重紫笑笑,「說起來,妹妹倒是應該歡喜的,畢竟二妹妹是把自己心尖上的人送給你當夫婿,而這夫婿又是未來的世子,我都替妹妹高興呢。」
雲裳冷笑,「既然是心尖上的人物,為何要拱手讓人?」
「人心難測,許是二妹妹瞧不上顧家公子了。」雲重紫迎著雲裳探究的目光,笑意不減,「誰又能知道她肚子里藏了什麼心思。要是行醫能看出人的心思就好了,不過最近她身體抱恙,我瞧著二妹妹的面色也不好,即使猜不透她的心思,能給她把把脈,知道她肚子里的東西是什麼也是好的。」
雲重紫這話里有話,讓雲裳听得一頭霧水,腳下一頓,目光看向雲裳,想起她前端時間因吃壞了肚子請假在家,連國子監的年底考評也缺席,她本也沒上心,以為雲秀荷是逃避考評才如此,只是現在考評過去,她面色還不佳。
雲裳的目光往雲秀荷的身上瞧了瞧,這一看倒發覺近日雲秀荷漲了不少肉,肚子微微隆起……她心中驚詫,果然要查一查她肚子里藏了什麼鬼胎!
今日大雪,所有下人婆子都去前面忙活,園子里的雪也沒人打掃,金貴的夫人小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有的人不耐索性不動了,只遠遠往最前面望去,好像看到了一團血琳琳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就听到一聲尖叫,孫璇榮穿著喪服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最為顯眼,猛地朝著那團肉呼呼的東西撲過去。
就是老侯爺大行也沒見她哭得那麼傷心,就听孫璇榮哀嚎一聲,「我的兒啊……是誰把你害成這樣!」
眾人在大雪天打了一個激靈,也顧不得大雪深淺,往前湊了幾步,就看到孫璇榮懷里抱著的肉團渾身是血,血在冰天雪地里凍在一起,到處都是血色冰碴,但還是能看清那人的面容,正是康樂候的孫子顧耀中啊!
在內的都是夫人小姐居多,看到那血琳琳的一片,有幾個已經驚叫地昏厥過去,走在最前面最先看到的人一臉嚴肅,有好事的人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小聲回答︰「也不知道是誰這麼狠心居然把世子的手腳筋挑斷,舌頭割了,更嚇人的是……」
「是什麼?」
人群中有御醫在場,已經上前去檢查傷勢,不等那人回答,就看已經看到了,顧耀中*果的身體上,少了一個最重要的東西,他的命根子沒有!
那一處少了東西,沒有血跡,反而更襯得觸目驚心,顯然不是今日遭了賊人的迫害,而是早就沒了的!
眾人唏噓感嘆,有膽小之早就轉過頭不敢看,眾人小聲議論,如今老侯爺才剛剛大行,這長子長孫就被人迫害,也不再到那歹人到底和康樂侯府有是什麼過節,竟下如此狠手,若是殺了顧耀中,他一命嗚呼就一了百了,但現在要了他的命根無法傳宗接代,又挑斷手腳筋生活無法自理,連舌頭都割掉無法言語,那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啊。
孫璇榮抱著顧耀中哭天搶地,一旁的夫君剛失了老爺子,兒子又遭此劫難,瞬間蒼老了數歲,但也只能忍痛勸道︰「夫人,把兒子先抱回屋里去吧。」
「老爺,老爺……我們該怎麼辦啊!」孫璇榮慟哭。
顧水明唉聲嘆氣,隱隱有傷感淚水,眾人皆知,康樂侯氣數是徹底盡了,只是康樂侯府和威信候府的婚事又該如何?
有好事的人就怕不夠亂,拿著眼楮斜看向威信候府眾人,只見沈氏面色蒼白如白雪,她身邊站著的女兒,除了雲重紫還算鎮定,剩余那兩個的臉色一個青一個黑,倒讓人猜不透是如何。
雲裳的心一如這大雪冰天般寒冷,原來沈儀琳讓自己嫁過來是為了這個,怪不得連雲秀荷都不稀罕顧耀,因為他根本不是個男人,無法傳宗接代,更不可能成為什麼狗屁世子!
好呀,她們竟讓想讓她替雲秀荷待嫁,當一輩子活寡婦!
好狠的心!
雲裳的手正死死地拉著雲秀荷,手指輕動,果然模到她的脈象有異樣!
這些日子她在國子監上也不是白學的,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可以掙月兌命運,她們想不讓她好活,她就和她們來個魚死網破!
雲秀荷看到地上的那攤血,聞到那血腥的味道,腦海就想起上一次見到顧耀中渾身是血的時候,她也在場,看著自己最心愛的人沒了命根,她何其的悲痛,但又只能割愛。
而這一次,她又看到他這般狼狽,雲秀荷心中立即涌上一陣惡心感,猛地抬頭去看風輕雲淡的雲重紫,立即猜測這一切定是這個女人的所謂,可是那股惡心感再也無法壓制下去,猛地涌上喉嚨處,抓著雲裳的胳膊,一轉身哇哇大吐。
雲裳冷冷一笑,心急如焚地大聲問道︰「三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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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二妹妹,你這是怎麼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