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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長老。」許櫻哥笑著將杯中荷葉茶湯飲過,直截了當地問道︰「適才小婦人見長老同人下棋,那人頗有些面熟,不知是為何人?」
性空長老回道︰「有緣人。」
誰的有緣人?許櫻哥微怔︰「小婦人愚鈍,請長老明示。」
性空長老將桌上散放的棋子收起,微笑道︰「有緣人便是有緣人,此時不知日後可知。」
看來這個問題是得不到答案了,許櫻哥就又換了另一個問題︰「不知長老是否還記得小婦人?」
性空長老道︰「當然記得,許二娘子去年春天在這寺里惹出好大一番動靜,壞了老衲一圃芍藥。阿彌陀佛。」
許櫻哥的臉微微有些發紅,忙起身行禮致歉︰「是我的不是。」
性空長老笑著將最後一粒白棋收入盒中︰「草木秋華,春萌冬枯,也當不得什麼。今春芍藥開得更好,只是張三爺來賞芍藥之時女施主沒能跟了來,不然女施主也不會愧疚了。」
張儀正今年春天又來過這香積寺里?許櫻哥心中一動,趁勢道︰「是,我們三爺說是要來祭拜故人,彼時我們府中有事,小婦人便沒跟來。不知可否方便?小婦人也想給他們添些香油。」
性空長老並不疑慮其他︰「女施主先行回去,稍後自有人來引。」
許櫻哥斂衽為禮,告辭離去。青玉隨她走了一回,實在忍耐不住,便問道︰「女乃女乃,您適才看到那人像誰?」
許櫻哥反問道︰「你沒覺得眼熟?」
青玉搖頭︰「才看了一眼呢,又隔了那麼遠,還沒看清楚您就走了,婢子哪里顧得上去看?」
許櫻哥道︰「我也看不真切,不敢亂說。回去後你便去尋雙子,讓他想法子查探一下。」
待回了居處不久,紫靄也回來了︰「問不著呢。」
「沒事兒。」許櫻哥心頭又是一突,幸虧她之前在性空長老面前演了一回,不然只怕又是白來一趟。
過不多時果然有小沙彌來尋,道是方丈派來給許櫻哥帶路的。
許櫻哥忙交代了逢夏兩句,自領了青玉同紫靄隨那小沙彌去。去的卻是人煙稀少的後寺,寺中沿著山牆修了一排房子,房子四周全是高大的古柏,本不到申時,太陽正辣,偏此地感受不到半點炎熱,頗有幾分冷幽之意,更不見行人。
青玉與紫靄都有些不太適應,紫靄小聲道︰「女乃女乃,要不咱們就在這外頭看看?回去把香油錢交給寺里的大和尚也就是了。」
「你們要是害怕就在這外頭看著,我得進去瞧瞧才是,不然心不誠。」許櫻哥卻是又興奮又緊張,她終于可以朝張儀正的秘密靠近一步了。這里面到底是什麼人,能讓人他在去年春天從王府里跑出來特意為他(她)做法事,又在今年春天瞞著府里悄悄跑來?
小沙彌听到她主僕二人的對話,由不得笑道︰「這可是寺里,佛法無邊,不怕。這邊日日都有人來清掃供奉的,干淨得很。」說著取了鑰匙去開最右邊一間房屋的門。
許櫻哥見那門上掛著一把大鎖,由不得奇道︰「小師傅,怎地還要上鎖?是怕這寺里的松鼠進來偷油吃還是怎地?」
小沙彌笑了笑,道︰「女施主真會開玩笑。不過是寺中來往的香客多,又都好奇寺中風物,少不得四處游玩,有那不知的,見門開著總會不小心擾了逝者的清淨。」
這倒是,許櫻哥仔細打量了這一排房子,覺著少說也有七八間,間間如此,俱都是門窗緊閉,便又道︰「這邊都是供奉的逝者亡靈?」
小沙彌含糊道︰「嗯那。」
「那都是些什麼人?尋常人家供奉牌位不都是要供在功德堂里的?怎地藏在這地方?」紫靄也好奇起來。
小沙彌撓撓刮得光亮的圓腦袋,為難道︰「女施主可是為難小僧了,總是香客們供奉的人罷了,他們說要如何,我們便如何,都是超度亡靈,總要與人方便。興許是貪圖清淨?」
許櫻哥想到這寺院的前身來歷,隱約猜著這些見不得光的牌位只怕都與前朝有些關系,便淡淡地道︰「帶眼楮帶耳朵就行了。」
紫靄吐了吐舌頭,卻見許櫻哥已經先進去了,于是趕緊拉了青玉一把,快步跟著入內。
一間房里只空蕩蕩地供著五六個牌位,每一個牌位都是上好柏木所制,精工細作。以張儀正的身份來看,這樣安排倒也正常,但令人覺得詭異的是,這些牌位上該書寫死者名號生卒年月的地方全部空著,一字全無。日光透過頂上的明瓦射將進來照在牌位上,那牌位便似是有了生命一般,睜著眼楮默默地看著眾人,許櫻哥突然間覺著有股寒氣從腳底升了起來,背心里都是涼幽幽一片,心里更是說不出來的難受。她猛地回頭,大聲道︰「小師傅,怎地這上頭沒有字?是誰都不知道呢。」
小沙彌正低頭給旁邊供著的長明燈里添油,聞言嚇了一跳,待听清楚她的問題,由不得笑了︰「張施主說了,這幾位救了他命的恩公他都不知其姓氏名號生卒年月,只能這麼著,不過是一份心意罷了。難道女施主不知道的?」
許櫻哥干笑一聲,胡扯道︰「他怕嚇著我,沒怎麼說。」心中卻知道這里頭必有古怪,真是感恩,便是不知對方名號也該寫個「恩公」,又怎會這樣一字不留?倒顯得遮遮掩掩的,令人探究。到底是誰?許櫻哥一邊在心里默默念著「我才不怕,才不怕」,一邊咬著牙走近了,將每塊牌位都認認真真看了一回,眼楮都瞪酸了才仿佛覺著自己勝利了一般地道︰「我們回去罷。」
紫靄忙道︰「女乃女乃不是說要祭拜的?」
這供的什麼人她都不知道,怎能胡亂祭拜?許櫻哥裝作沒听見,青玉忙扯了扯紫靄的袖子,紫靄驚覺失言,忙垂了頭自袖中取出一串錢遞給小沙彌,笑道︰「小師傅辛苦了。」
小沙彌坦然自若地收了,道︰「小僧替女施主往香油缸里添幾勺香油。」
這小和尚真有趣,許櫻哥忍不住露了一絲笑容︰「之前說過給的香油錢稍後自會送到知客那里,這是給小師傅買糖吃的。」
小沙彌歡歡喜喜地關了門,殷勤道︰「小僧送女施主回去。」言罷跑在前頭殷勤引路,一會兒和許櫻哥說哪位長老講經講得好,一忽兒又說這附近誰家的花開得好。
許櫻哥含笑听著,冷不丁問道︰「小師傅,我們三爺只怕經常來吧?」
小沙彌想了想,很肯定地道︰「不曾,張施主就來過三次,一次是去年春天,一次是去年秋天,再就是今年春天。」
待許櫻哥幾人走遠,正中一間緊閉的屋子里走出一個白衣人來,安靜地注視了許櫻哥的背影片刻,轉身自行離去。
許櫻哥回到居所,只見逢夏早急得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的,這才得知她離去這些時候康王妃已是使人來尋過兩遭,忙忙地收拾干淨了往康王妃那里去。
康王妃正同王氏說閑話,見許櫻哥一張臉曬得紅撲撲的,便有些不太高興。王氏察言觀色,連忙笑道︰「三弟妹這是往哪里去來?看這臉曬得,也不怕蛻皮。要是還沒好三叔就回來了,看你不後悔!」一邊說,一邊遞了盞茶給許櫻哥,悄悄朝康王妃呶了呶嘴。
許櫻哥忙雙手將茶捧給康王妃,小意笑道︰「本是想隨便走走的,誰想無意間就走到了去年和三爺偶遇的芍藥圃邊。在那附近卻又發現一個荷塘,遇著了性空方丈,顏喝了方丈一杯荷葉茶,听方丈講了會子禪語。回來見四周清淨,就又四處走了走,這香積寺果然好地方呢,母妃和二嫂若是有精神,都該四處走走才是。」
康王妃接了她的茶,淡淡地道︰「雖是好地方,佛門清淨地,但你也不該去這麼久,更該多帶幾個人才是,青玉同紫靄還年輕,遇事總沒老人們妥當。」
許櫻哥忙束手立了,小心翼翼地應道︰「是,媳婦記住母妃的吩咐了。」見康王妃喝了一口茶,忙眼巴巴地接了茶盞放下。康王妃看過來,她便討好地朝著康王妃笑。
王氏看得好笑,忙輕聲勸道︰「母妃,三弟妹前些日子憋壞了,想四處走走也是常理。這寺中是來慣的,和尚們都曉得規矩,誰也不敢亂來。」又叮囑許櫻哥︰「母妃也是心疼你,牽掛你,為你好。」
許櫻哥忙應道︰「是,我都知道的,是我沒良心。」
康王妃被她弄得沒有脾氣,只得嘆息一聲,道︰「總是冤家。」
許櫻哥見康王妃的眉毛放平了,忙膩著上去歪纏︰「母妃,說起來去年春天三爺如何會跑到這寺里頭來做法事?」
康王妃想了片刻才道︰「他當時和我說,他在病中多見冤魂,曾發下宏願,道是只要他病好了便做一場法事超度他們。怎麼了?」
「沒什麼,媳婦好奇來著。」許櫻哥心里越發迷茫,若真是這樣,張儀正怎會偷偷模模跑出來?稟明了康王妃,堂堂正正地做法事不是更好?若真是這樣,他去年秋天和今年春天又怎會獨自悄悄跑到這里來?若真是這樣,那間屋子里供著的那幾個無字的牌位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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