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爺爺也喜歡她嗎?」
「喜歡啊,你呢?」
「我超、超、超喜歡的,她好漂亮。」
「小孩子也懂得什麼叫漂亮啊?」
「怎麼會不懂?我媽咪以前每天都看她的瑜伽教學影片,我也會跟著一起做呢!」
「你也會瑜伽?」
「嗯,會一點。」
「好了,縫好了!」老醫生大功告成,慈藹地拍拍他的頭。「回去小心點,別弄痛傷口了。」
「不會啦,一點都不痛。」
「呵呵,真是個勇敢的孩子,回去小心點,以後別再那樣蕩秋千,太危險。」
「嗯,我知道,謝謝醫生爺爺。」杜詩凱很乖巧地道謝。
真有禮貌的小孩,這是他兒子啊!
杜信安看著,一股驕傲之情油然而生。
他走進來想插話,豈料兒子見到他,原本笑盈盈的小臉立即垮下,表情黯淡。
就這麼討厭他這個老爸啊?
杜信安好無奈,只得識相地轉向醫生,一陣客套地道謝,又听醫生囑咐了幾句,這才朝兒子伸出手,意欲領他離開。
凱凱拒絕與他牽手,徑自滑下座椅,背起可愛的雙肩書包、戴上小圓帽。「醫生爺爺再見,我走嘍!」
語落,他挺直背背,踏看宛如軍人的正步走出診間,那縴小的身影、高傲的姿態,不知怎地看來有一絲絲孤寂。
他有個兒子。
六歲,長得很清秀,個性聰明伶俐,目前在一所雙語幼稚園就讀。
這都是她打听到的,另外,他當年是奉子成婚,就在他們初次見面幾個月前,他才剛和老婆步入結婚禮堂,夫妻倆婚後感情一直頗為冷淡。
她無法阻止自己想起從前,回憶與杜信安的初次見面,以及之後第二次、第三次見面。
那年,她未滿二十歲,還是個不曾離開校園的大學生,她很年輕,有很多夢想,也遭遇過一些挫折。
但青春就是本錢,她一直相信經過時光淬礪,自己必能從一顆不起眼的原石,磨成閃閃發亮的寶石,只需要一個有眼光的人,給她機會。
于是,她找到了他。
他是她某個學姊的經紀人,那個學姊是模特兒出身,短短幾年已在演藝界大放光彩,是她最仰慕的偶像。
她希望成為像學姊那樣燦爛的明星。
憑藉著一股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她坦率地對他道出自己的夢想,卻換來他毫不留情的訕笑,他說她太胖了,這麼胖的女孩不可能成為女演員。
「你可以參加校園戲劇季比賽,其至去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劇團演舞台劇,但想在螢光幕上露臉?Noway!不、可、能!」
他用一盆冰透的水試圖澆熄她滿膝熱情。
其實他說的,她都明白,她並非那麼無自知之明,她也知道要在演藝圈闖蕩,天使面孔與魔鬼身材絕對是利器。
但誰說胖女孩就不能演戲呢?
她不求一開始就能演主角,她很樂意在戲里擔任綠葉襯托紅花,她拜托學姊為她牽線跟她經紀人見面,但換來的卻是一番羞辱。
學姊後來跟她說,是她自找的,她根本就不該奢望自己能踏入演藝圈,更不該自以為跟學姊有什麼同校之緣。
「其實有你這個學妹,我覺得很丟臉!要不是你一直纏看我,我也不會幫你約見信安哥,不過讓你去撞牆也好,這樣你才知道現實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演藝圈不是你這種丑女能混進來的。」
學姊笑她又肥又丑,那樣毫不掩飾的輕蔑,才真正撕碎了她的自尊、撕碎她的心。
那夜,她痛哭失聲,哭腫了眼、哭紅了鼻子,然後一個人去夜市,吃過一攤又一攤,邊吃邊硬咽,被路人當神經病。
然後,她再度遇見他,他將一條干淨的男用手帕遞到她面前。
思緒中斷,方雪雁注視車窗前方逐漸走來的人影,一大一小,正是杜信安父子倆,小的走在前頭,大的跟在後頭。
看來這對父子感情不太好啊!小男孩好像不想搭理爸爸的樣子,自顧自的往前走。
方雪雁輕輕按了按刺叭。
杜信安听到了,朝她的方向望來,表情有些驚異,似乎沒料到她還留在這里等他。
她朝他勾勾手指。
這下他可明白她的意思了,上前拍了拍兒子肩膀,要他坐上她的車。
她打開後車門,小男孩走過來,很懷疑似地站在外頭打量著車子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鑽上車。
「嗨。」她透過後視鏡,朝他舉手打招呼。
小男孩理都不理她,低看頭,雙手交叉環抱胸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樣。
杜信安隨後坐上副駕駛座,回頭望向兒子。「怎麼不跟阿姨打招呼?」
阿姨!方雪雁賞他一記白眼,很不滿意這個稱呼。
「快跟阿姨問好啊!你剛才對醫生爺爺不是很有禮貌嗎?」
老爸都這麼說了,杜詩凱似乎也覺得自己太過冷淡不是個好孩子,只得很不情願地抬起小臉。
「阿姨好。」
「你好。」方雪雁回過頭,朝他盈盈一笑。
這一笑,明眸皓齒、瑩光流燦,杜詩凱整個看傻了,愣愣地張大嘴,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你是雪雁姊姊?那個很會跳舞,還在電視上教人做瑜伽的雪雁姊姊?」
是嘛,叫她「姊姊」,這才是正確的稱呼。
方雪雁笑容夏甜。「我是啊。」
「shit!」小男孩震驚得爆粗口,嚇了方雪雁一跳,也令他老爸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好戲在後頭,他接下來的話更勁爆——
「你是我爸的女朋友?!」
因為兒子堅持要和「女神姊姊」同坐,杜信安不得不被趕往駕駐席,獨自孤單地坐在前座,一面開車在山路繞,一面忍不住分神听兒子說自己壞話——
「雪雁姊姊,你不行當我爸女朋友啦!」
小子一直執看在這點上,牛角尖鑽半天鑽不出來。
杜信安沒好氣地翻白眼。「杜詩凱,你老爸我跟你聲明幾遍了?就跟你說了她不是……」
話語未落,便讓方雪雁輕輕巧巧地接上。
「為什麼不行?」她認真地看看小男孩。「你不喜歡我嗎?」
「怎麼會?我超喜歡的!」為了表示對女神姊姊的忠誠,杜詩凱還刻意張開雙手,比了個無限延長的手勢,「我媽咪以前每夭早上都要跟你一起做瑜伽,我也會跟著做喔。」
「真的嗎?你也會做?」
「嗯,媽咪還說我的筋骨比她柔軟,她很嫉妒。」
「是嗎?」方雪雁微笑。「既然這樣,為什麼我不能當你爸女朋友?」
「這還用問嗎?」小男孩皺眉扮是臉,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他配不上你!」
什麼?!
杜信安聞言,差點嗆到;方雪雁先是訝異地挑眉,跟著,噗嗤笑了,那銀鈴般的笑聲听起來相當悅耳,杜信安因而瞬間閃神,忘了對兒子的輕蔑表示抗議。
「我是說真的!」杜詩凱很不給老爸面子地繼續強調。「雪雁姊姊,我爸爸真的不怎麼樣,他是長得有點帥,可是我媽咪說男人光帥是沒用的,以前他開公司,有賺一些錢,可是他公司已經倒了,媽咪說他破產了。」
「你這小表,你也知道什麼叫破產嗎?」
「知道啊!破產就是爸爸的存款都要拿出來還給別人?,我們不能住大房子,只能住爸爸朋友租給他的小房子;爸爸以前的名牌車都要賣掉,媽咪說他以後很難開車耍帥去把妹了……喔,還有,我們也沒辦法請佣人來幫我們打掃家里跟做飯,我告訴你喔,」說著,杜詩
凱降長音量,仿佛告密似地貼在方雪雁耳畔說道。「我爸爸連便當都不會做,他今天用那種微波食品蛋炒飯假裝是他親手做的便當,結果我們幼稚園同學一眼就看出來了,害我好丟臉。」
「這樣啊,害你丟臉怎麼辦?」
「我就跟那個同學吵架啊,然後我們就比賽蕩秋千,看誰蕩得比較高……」
「所以你才會從秋千上摔下來?」
「嗯,對啊。」
原來如此。
杜信安握著方向盤的雙手不覺收緊,用力到指節泛白。
兒子或許以為自已在說悄悄話,但他什麼都听到了,這才恍然大悟兒子受傷的原因。
原來是被同學嘲笑了不服氣,才不惜冒險。
話說他這個父親做得還真失敗,這些來龍去脈想必凱凱死也不會跟他說,但卻那麼輕易就對方雪雁吐露了,在兒子心目中,他的地位怕是比
不上一個電視上的瑜伽老師吧!
杜信安自嘲地扯扯唇,最近這幾個月,他己然充分掌握一個男人該如問自我解嘲的訣竅。
「……下次不可以再這樣做了。」他听見方雪雁在勸他兒子。「這樣很危險,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醫生爺爺也罵過我,我以後會小心的。」杜詩凱老老實實地道歉。
「這才是乖孩子!」方雪雁稱贊。
奇怪了,他這兒子在外人面前就那麼溫順有禮惹人憐愛,怎麼偏偏在他面前就倔得像頭牛呢?
杜信安暗暗嘆息,方向盤轉了個彎,車子便進了住處門前的小路,他在一株百年大樹旁停好車。
「雪雁姊姊,我家到了。」杜詩凱主動開車門,歡迎女神姊姊到他家。
方雪雁盈盈下車,小男孩在前頭引路,她跟在後頭,一面觀察周遭環境,這是條幽靜的小徑,兩旁林蔭夾道,順著小徑往前拐個彎園都然開朗,一間日式屋舍映入眼簾。
門前有座小庭院,圍看竹篙笆,花木扶疏,空氣中隱約浮動著暗香,庭院角落靜靜地立著一盞石燈籠,旁邊是一方池塘,養著幾尾錦鯉魚。
杜詩凱推開矮門,朝內大喊一聲。「小七,我回來了!」
忽地,某個龐然大物急躍而來,方雪雁沒認清那是什麼,嚇一大跳,不禁驚惶後退,腳下意外踩了個空,半身跌坐進池塘里。
尖叫聲、狗吠聲霎時交織成一篇吵雜的樂章。
杜信安停好車進門,看到的便是這一幕,他兒子跟小七抱在一起,驚駭地看著方雪雁不知所措地坐在池塘里。
「怎麼回事?」他訝異。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杜詩凱回過神,急忙放開愛犬,奔到池塘邊緣,頻頻鞠躬道歉。「雪雁姊姊,小七不是故意嚇到你的,它是出來迎接我,害你跌到水里真不好意思,怎麼辦?你全身都濕了,怎麼辦?不要生氣,拜托,不要生氣。」
他雙手合十,很焦灼地懇求,小臉掀成苦瓜樣。
方雪雁看出小男孩深深的歉意,揚手撥開微濕的發絡,勉強擠出微笑。「沒關系的,我沒生氣。」
「雪雁姊姊不生氣嗎?」
「不生氣。」
「那就好。」杜詩凱抹去額前冷汗,總算松一口氣。
哪知他老爸卻很不客氣地大笑出聲,而且愈笑愈夸張,大有克制不住之勢。
這一笑,似乎惹毛了方雪雁,容顏霎時凝冰,兩道犀利的眼刀朝杜信安狠狠砍過去。
杜詩凱看出情況不妙,慌得轉身朝父親跺腳。「你別笑了啦!你想氣死雪雁姊姊嗎?」
「我沒氣死她的意思。」杜信安舉起雙手,表示無辜。
「只是……」湛眸往一身狠狽的方雪雁掃去,笑意滿滿。「池水很清涼嗎?怎麼你到現在還舍不得起來?」
方雪雁咬牙,雙手撐著池塘邊緣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接著撥去粘在腿上的幾根水草。
同時,她燃燒著怒火的眼眸一直緊盯著他不放,若某目光能灼人,他怕早己遍體鱗傷。
可惜光靠眼神是殺不了人的。
杜信安聳聳肩,走過去,很有紳士風度地朝她伸出手,意欲助她月兌離困境。
她沒理他,忿忿地甩開他的手,自行踏出池塘,驕傲的姿態猶如君臨天下的女王。
跟他兒子一樣,脾氣都很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