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
兩人同時驚呼,原來是因為靠太近,額頭不小心撞在一起。
「你干麼啦?」方雪雁伸手揉額頭。「很痛耶!」
「你以為我就不痛嗎?」杜信安沒好氣,也握拳按壓痛處。
兩人你瞪我、我瞪你,忽然覺得這種情況很可笑,不禁莞爾,一同放聲大笑。這一笑,連日來的尷尬也頓時化減了不少,兩人笑意盈盈地望著彼此,起初是友善的,漸漸地,又有些不自在。
方雪雁垂斂眸,雙手放在桌下,偷偷揪看裙擺。
她想,現在應該是道歉的好時機。
「我說……」
「那個……」
兩人異口同聲地發話,跟著又同時頓住,四目交接。
杜信安比個手勢,表示女士優先。
方雪雁眨眨眼,唇解輕顫,真的很想很想道歉,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哎,還是你先說啦!」
「好吧,我說。」杜信安用手指搔搔鬢角。說什麼昵?「對了,我幫你談了個廣告合約。」
「廣告?什麼廣告?」
「一個內衣品牌,對方是很有信譽的大廠商,在台灣跟亞洲都很有名氣。」
「這樣啊,內衣。」方雪雁不置可否。
「你覺得怎樣?」杜信安試探。
「什麼怎樣?」
「想接嗎?」
「不是你幫我談的嗎?」她反問。「既然你覺得OK,那就表示贊成我接這個廣告,不是嗎?」
杜信安聞言一窒。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除了要穿品牌內衣亮相,也得在熒幕上和男主角進行大膽的調情。」
「有多大膽?」方雪雁蹙眉。
「嗯,總之就是比較火辣的尺度。」杜信安解釋。「要在法規許可的範圍內,盡量表現你性感撩人的一面。」
方雪雁沉吟不語。
「你考慮一下,看看想不想接。」杜信安將主動權交給她。
她听了,心一沉,揚眸瞪他。「這什麼意思?你到底要不要我接?」
他聳聳肩。「這不是我來作決定的,應該由你自己作主。」
「那你個人的想法呢?你希望我接,還是不接?」
「你接不接,我都無所謂,重點是看你自己怎麼想。」
這就是他的意見嗎?也就是完全置身事外,把所有責任都丟給她一個人挑?他是這種經紀人嗎?
方雪雁暗暗磨牙。「我記得以前,學姊想接一個沐浴乳的廣告,廠商要求她在螢幕上整個背部,你還勸她最好不要接,因為那會傷害她清純的形象。」
「是啊,我是那麼勸過。」憶起過往,杜信安只想狠狠地自嘲。「現在想想我真的太多事了,斷送人家的財路,說不定還誤了人家更上一層樓的好機會。」
「這就是你現在的想法嗎?斷送「人家」的財路?」方雪雁修地冒火。「「人家」是誰?學姊那時候可是你的藝人!」
他皺眉。「你干麼這麼生氣?」
要她怎麼不生氣?方雪雁緊緊掐握掌心,胸臆情緒翻騰。以前他可以為了保護學姊,不惜跟學姊對嗆,但對她,他卻像是無關緊要,她的形象傷了不關他的事嗎?她在螢幕上被男主角吃豆腐,被那些男性觀眾拿來做意婬的對象,他都無所謂嗎?
她的心很痛,雖然她不明白自己在痛什麼,但她真的很難過。「因為我跟電視台要求要演個壞女人,所以你覺得沒關系嗎?」
「什麼?」杜信安怔了怔。「這跟你演什麼角色沒關系……」
「那你為什麼不勸阻我?!」她失聲怒喊。「為什麼明知廠商有這種要求,還幫我接這種代言?你不怕傷了我的形象嗎?你覺得我很適合被男性觀眾拿來當意婬的玩物嗎?」
杜信安無言。
面對她的怒火,他很驚訝,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從前他就是對旗下藝人做太多限制,為他們操心太多,他們才會一個個反叛他出走,如今他修正自己的作為、調整自己的心態,有何不對?
「你……變了!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杜信安。」她沙啞的指控,嗓音發顫。
他驀地也惱了。「什麼意思?」
她不回答,別過眸。
「你以前不是說過嗎?像我以前那種做法,是沒辦法把我的藝人捧成大明星的!你想要的不就是大紅大紫嗎?集名利于一身,成為粉絲于媒體的寵兒——你想要的不就是這些嗎?不然你干麼來找我當經紀人?」
他句句質問,語氣嚴厲,宛如最尖銳的落雷,打在她耳畔、打進她震動的心房。
他不懂,一點也不懂!「我要的,根本不是那些!」
「那你要什麼?這些年來你拚命減肥、寫書出書、教人化妝美容跳舞做瑜伽,好不容易攢了個「時尚女神」的名號,你這麼辛辛苦苦的逼迫自己、督促自己,之前匯妮肥到在路上暈倒這一切努力,不就是為了想進演藝圈當大明星嗎?」
「才不是那樣!」她嘶聲反駁。
「那是怎樣?」
方雪雁咬牙,全身顫抖,心海波濤洶涌、激烈起伏。
他不懂,她想去的其實並非演藝圈,她想去的是有他的地方!為了來到他身邊,這些年來,她才拚了命地減肥,讓自己變瘦、變美。
是因為他,才有今天的她。
他明白嗎?
「方雪雁,你怎麼不說話?你說清楚啊!」
要她怎麼說清楚?這女兒家的心事她要如何對他表白?她才不說呢!說了只會令他更譏笑她、更輕視她!
她不說,死都不會說,早在六年前她就對自己發過誓了,她再也不要像個俊畢般對他傻傻坦承自己的心意。
思及此,方雪雁眼眶不禁泛紅,她不想哭的,最不想的就是在他面前展現自己的軟弱,但淚水,就那麼毫無預警地在陣里氦氯凝霧。
不能讓他看見,絕對不能!
「你走開,別擋路!」她只想逃,用力推開他。
偏偏他不肯讓她走,擅住她臂膀。「你怎麼了?又想跟我冷戰了嗎?我不想玩這套了,要就馬上把話說清楚。」
「你走開啦,不要管我!」
「不行,我們今天一定要說清楚……」
「你很煩耶,走開啦!」
她再也承受不住排山倒海襲來的挫析,發了瘋似地推他他絆到地上的石燈籠,身子重心一歪,往後仰倒,撲通摔進池塘里。
她嚇一跳,急忙奔近池邊張望。「喂,你沒事吧?」
他沒回答,展臂一把拽住她手腕,毫不留情地一扯。
她失聲尖叫,跟著跌進水池里,兩人狠狽地撞成一團,水花四濺,片刻,他調整好坐姿,伸手握住她肩膀。
「別動。」他低聲叱喝。
她頓時僵住身子,眼眸凝霧,也不知是水是淚,她不斷眨眼,試圖從這茫茫霧氣里看清他的臉。
「你干麼把我也拉下來啦!」心神稍稍寧定後,她氣急敗壞地指責他。
他滿不在乎地笑笑。「拜托你搞清楚是誰把誰先推下來的?我只不過以牙還牙而已。」
以牙還牙?她沒好氣地用雙手推他胸膛。「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很沒有紳士風度嗎?」
「那是什麼?能吃嗎?」
這無賴!他怎能笑得這麼無賴、沒心沒肺?
她狠狠瞪他,恨不得以眼神砍殺他,但看看看著,胸臆間的怒意忽地慢慢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陣陣無法言喻的顫栗。
她的心動搖了,不知為何動搖,更不明白為何動搖得如此厲害,她只覺得心跳得好快,粉頰竄上一股熱氣。
然後,在理智尚未回籠前,某種沸騰的情感已促使她伸出縴縴玉手,勾住他濕透的領帶。
「你、干麼?」他愕然。
而她只是朦朧一笑,捉模不定的笑顏里透著股詭異的嬌媚。
她扯他領帶,將他拉向自己,獻上柔軟的朱唇。
起初,只是輕柔的踫觸、委婉的試探,帶著幾分羞法,她含住他的下唇,而他也不經意吸住她上唇。
他們像兩尾接吻魚,親昵地戲謔彼此,交相啄吮。
一發不可收拾,他伸手撥抱她,大掌壓住她後頸,饑渴地從她身上尋求更多。
兩人濕身相貼,水很涼、情火很熱,他們深深地相吻,仿佛水遠要不夠彼此。
直到幾聲嚎亮的狗吠劃破靜謐的夜,驚醒杜信安昏沉的理智,是小七啊,那條笨狗半夜發什麼神經?他懊惱地申吟,用盡全身的力氣,輕輕推開懷中佳人。
她卻仿佛還陷在昏蒙里,水眸款款地娣著他。「我喜歡你。」
這句宛如撒嬌的告白震撼了杜信安,頓時全身凍凝、心跳如擂鼓,久久無法回神。「你說什麼?」
他不敢相信地低語,而她眨眨眼,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芙頰霎時紅透,比最女敕的草莓還嬌艷欲滴。
「你剛說你喜歡我?」他喃喃地想尋求確認。
她抗議地嚶嚀,倏地起身。
月光迷離,映落她亭亭玉立的身姿,濕透的衣衫清蓓地勾勒出她性感的銅體,猶如一朵出水芙蓉,格外誘人心魂。
他怔怔地凝望她,不能呼吸。
她低斂陣,似是沉思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逸出一聲清脆的笑。「我演得好嗎?」
「什麼?」他茫然。
「我演得好嗎?」她娣向他,唇角勾起一抹甜笑。「像不像那個使盡渾身解數勾引男主人的保母?」
原來,她只是在演戲?
杜信安胸口倏冷、神智醒透,心沉下,半晌,嘴角劃開自嘲的弧度。
「我喜歡你。」
「你說什麼?」
「我說,我喜歡你。」
「你……丫頭,小胖妹,你知道大叔我比你大幾歲嗎?」
「不知道。」
「十歲!我比你整整大上十歲,而且我己經結婚了。」
「我知道你結婚了。」
「你知道?那你還……」
「只是……想來跟你說一聲而己,不可以嗎?大叔,我減了十公斤耶,你看我有沒有瘤了一點點?我很努力,真的很努力呢!」
「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差別。」
「……什麼?」
「就算你真的減了十公斤好了,那又怎樣?你以為自己現在就變漂亮了嗎?告訴你,在我眼里,你一樣是那個小胖妹,一點都沒變!」
「大叔,你一定要這麼說話嗎?」
「怎麼?受傷了嗎?難過了嗎?這就是現實!在演藝圈里,你每天都會听到比我難听幾百倍的話,只要一個不注意,就會有人扯你後腿,踩著你往上爬,這就是你拼命想進來的世界,你真的以為自己減了幾公斤變得瘦一點,這世界就會美好;天使就會唱詩歌禮贊你嗎?
別傻了!」
「我不想听、不要听」
「你給我听著!你不屬于這里,就算你真的瘦下來變美女,我也不會喜歡你!所以不要像個天真的傻瓜來對一個已婚男人做這種事告白?你真是笨透了!」
「夠了!大叔,你別說了,不要說了!我懂了,我以後不會再對你說這種話,不會再這麼不知害躁來找你,我不會在你面前出現了,在我變得漂亮以前、變得有名以前,你不會再見到我了!可是我敢對你發誓,有一天我一定會變美的,到時候每個人都會熱烈地追捧
我,搶看跟我攀關系,但是你不準來,不準跟我裝熟,對我陪笑臉。到那一天,我會假裝不認識你,所以你不準來,絕對不準」
她哭了。
淚光閃閃,浸潤她的眼,她哭的時候很狠狽,卻也意外地很惹人憐,她哭著對他說那些倔強的話。
有一天,她會變美、變得有名,受所有人追捧。
她做到了。
她不許他去找她裝熟攀關系,結果卻是自己找上門來,動搖他心中一池原本即將枯干的死水。
至今他仍不明白,她究竟為何前來找他?
是報復嗎?或炫耀?或者有更深層更復雜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