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信安怔忡地坐在餐廳,听她敲門呼喚凱凱,她喊了好幾聲,房內毫無回應。
「信安,我覺得不對勁。」她蹙眉回到餐廳。「小七應該也在凱凱房里對吧?可是我听不到里頭有仟何聲音,照理我這樣敲門,它總該吠兩聲啊。」
「你是說……」
「我擔心出事了。」
杜信安驚然,不及細想,飛也似地奔到兒子房門前。「凱凱,你快點開門,不然的話爸爸要踢開門進去了喔。」
他發話威脅,回應他的只有一片靜寂,
他頓覺不祥,與方雪雁交換一眼,便不顧一切地破門而入。
房內收拾得千千淨淨,床上的棉被也疊得整整齊齊,唯有臨向院落的窗戶打開,迎進滿室清風。
事情很明顯——
凱凱離家出走了!
「這麼晚了他上哪兒去了?這小子不曉得天黑了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嗎?」
驚覺兒子離家出走,杜信安整個失去冷靜,氣憤地咆哮。
「你這個做爸爸的才奇怪呢,居然到現在才發現兒子不見了。」方雪雁潑他冷水。
他一窒,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死小子,被我抓到他就慘了,看我怎麼教訓他!」
明明驚慌得半死,還逞強撂狠話呢。
方雪雁搖頭嘆息。男人都是這樣嗎?擔憂一個人說不出口,表面愛裝酷裝嚴厲,用責備代替關懷……
對了!一念及此,她驀地心神震懾。以前她用激烈的方法減肥時,他也曾犀利地批評過她,莫非那其實是一種表達不舍的方式?
對她和對凱凱,他是類似的心情嗎?
「我得去找他!」
杜信安沉啞的嗓音將方雪雁神智拉回,她不及細想,立即跟進。「我也去!」兩人準備了手電筒、瑞士小刀、毛毯、家庭醫藥箱等急難救助用品,開方雪雁的Minicooper上路。
杜信安猜測兒子會往山下熱鬧的地方走,順著山路蜿蜒,慢慢地開車尋找,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但車子來回折返兩趟,卻沒發現凱凱或小七的蹤影
「這小子該不會走上岔路去了?」
他更焦急了,這山區的主要干道上是有路燈照明,但往山林深處的小徑可是沒有燈光的,只能靠月色依稀辨明視線。
而且夜深了,山上氣溫降得快,也不知凱凱身上穿了多少衣服、夠不夠保暖,重要的是,萬一他遇上壞人怎麼辦?
「要不要報警?」方雪雁提議。「凱凱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啊!」
「我知道。」杜信安啞聲應道,雙拳掐握,他試著在腦海里分析兒子可能上哪兒去了?但毫無線素,只好向方雪雁求救。「你曉得凱凱平常喜歡去哪里玩嗎?他都帶小七到哪里散步?」
「你怎麼反過來問我?你是他爸啊!」
「我知道,我知道。」他懊惱地咬牙。他很清替自己是凱凱的父親,但問題是他是個不盡責的父親,竟連兒子平日習慣游玩的地方都不曉得。他只知道凱凱每天傍晚都會帶小七出門散步,而他總會叮嚀兒子不準走太遠,半個小時內必須回家。
「我知道了!」方雪雁驀地雙手一拍。「會不會是那里?」
「哪里?」他急迫地問她。
「就我們平常停車的後面,不是有一條很隱密的散步道路嗎?我陪凱凱跟狗狗走過幾次。」
就是那里!
杜信安立即將車子掉頭,開回住處,停好車,扛起背包,打開手電筒,方雪雁撥開山邊一叢雜草,果然出現一條狹窄的小徑。
「你跟在我後面,小心點。」杜信安低聲囑咐,將方雪雁拉到自己身後,想想不放心,決定牽住她的手。
她嚇一跳。「你干麼?」
「我怕你走丟了。」他很自然地回應。「已經丟了一個凱凱了,我可不想連你也弄丟。」
他怎麼說得好像把她當成小孩子似的?
方雪雁直覺想頂嘴,但轉念一想,胸口卻是融化一股甜蜜,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厚實與溫暖。
這是一雙能給人安全感的手,至少能令她感覺被呵護。
他牽看她的手,在前方引路,催爾風吹過,兩旁尖銳的芒草會向兩人刺過來,他會細心地用臂膀替她檔開。
她毫發無損,但他兩條手臂卻被劃出一條一條細細的紅痕。
她注意到了,止不住心疼。「你不痛嗎?」
「什麼?」
「你的手,一直被草割到。」
「喔,這個啊。」他不以為意。「我皮膚相,刮上幾道沒什麼。」
話語方落,又一陣風吹來,這回是從樹上落下幾個黑色物體,其中一個似乎粘在方雪雁頭頂。
「啊?」她警覺地尖叫,跳躍著躲進杜信安懷里。「有東西在我頭上,幫我拿掉它啦!」
見她那激動的模樣,他不禁失笑,順勢攬住她。「你別動、別叫,等下那東西爬進你嘴里就不妙了。」
什麼?!她驚駭地閉嘴,全身瞬間僵凝,,動也不敢動,連呼吸也暫停
他拿手電筒照她頭頂,沒發現什麼,再用手指輕輕扒梳她的發。
「你找到了嗎?」她見他久久沒吭聲,忍不住細聲細氣地問,嘴唇只敢咧開小小的一道縫,嗓音因而含糊不清。
但他還是听懂她在說什麼。「我沒找到。」
「你再找找,一定有啦。」她急得跺腳。
明明就沒有啊!他暗暗嘆息,為了安撫她,只得用手仔細梳過她每一寸頭皮、每一根發絲。
他的動作,很輕、很溫柔,宛如,她漸漸地感覺到異樣,頭皮微微麻癢。
「真的沒有啊。」他在她耳畔暖昧地吐息。
她倏地顫栗,粉頰發燒,往後退開。「沒有……沒有就好。」
他凝視她兩秒。「我看你先回去,我自己去找凱凱就好了,夜里光線不好,什麼都看不清蓓,萬一真的有蟲還是蛇之類的……」
她嚇得冷顫,卻執拗地打斷他。「我不怕,我們走吧!」
不怕才怪。杜信安不相信。
她看出他的懷疑,夏窘了。「反正我也要去找就對了,我不想一個人在家里等,我也擔心凱凱的安危啊!」
他聞言,心弦一緊。「好吧。」他緩緩地再度牽握她的手。「那你躲在我後面,小心點。」
兩人踩看落葉、踩看砂石,又前進了數十公尺,忽地,方雪雁听見一陣細微的聲音。
「你听見沒?」
「听見什麼?」
「噓。」
兩人噪聲,豎起耳朵,不一會兒,杜信安也听見了,遠處似是傳來幾聲隱約的狗吠。
「會不會是小七?」
兩人交換一眼,心領神會,同時加快步伐,在昏蒙的月色下匆匆前進,小徑轉彎處,有一條幾近干涸的小溪,溪上架著獨木橋。
狗吠聲是從獨木橋後方傳來的。
杜信安領看方雪雁,小心翼翼地繞過獨木橋,路況變得更難走,雜草叢生,山壁與河道間距狹隘,身子得貼著山壁行走。
又走了幾十公尺,轉個彎,聲音夏清晰了,除了有狗的哀鳴聲,還有孩子吹泣的鳴咽。
是凱凱吧?一定是他!
杜信安頓時心焦如焚,邁步快走,但即便在這時候,他也沒拋下方雪雁,依然牽著她。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一處稍微空曠的雜草地,問題來了,這里像是河道的轉折處,溪水雖不多,但因地勢傾斜,流勢顯得湍急,而過岸的木橋已塌毀。
對岸有人影晃動。
「凱凱!是你嗎?」杜信安揚聲喊。
「是……爸爸嗎?」遠遠地,傳來凱凱便咽的聲嗓。
總算找到兒子了,杜信安驚喜不已。「你怎麼了?沒事吧?」
「我……沒事,可是小七受傷了!」凱凱哭喊。
小七受傷?杜信安心一揪。「你等看,爸爸馬上過去!」語落,他松開方雪雁的手,低聲交代。「你在這邊等我。」
「不要。」她拒絕。「我要跟你一起過去。」
「你沒看到現在的情況嗎?」他皺眉瞪她。「橋被沖毀了,只能涉水過去,很危險的。」
「我不怕。」她搖頭。
「你不怕?我怕?啊。」他嘆氣。「听話,乖乖在這里等。」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過去。」她堅持,「說不定你會需要幫手……」
「你為什麼這麼任性?我說不準你過去!」杜信安惱火地提高聲調。「你想讓我擔心死嗎?小七受傷了,我兒子身上可能也有傷,我不要你也受傷!」
干麼這麼凶啊?方雪雁被他的怒氣驚到了,委屈地癟癟嘴,直覺想反駁,但見他雙眸焚火,又氣又急,心念倏地一動。
他該不會……
她深吸口氣,小小聲地問。「如果我受傷了,你會心疼嗎?」
「對!我會心疼,我很心疼!」他一口承認,很千脆也很氣急敗壞。「這樣你滿意了吧?」
她不滿意。
不滿他嘶吼式的斥責、不滿他明明是關心她卻不-懂得表現溫柔、不滿他說心疼她時,臉上是那種仿佛想掐死她的表情。
她很不滿意。
可她的心房,卻無可救藥地融化了,宛如遇熱的巧克力,甜蜜蜜地粘膩成一團。
這個可恨又可愛的男人啊!
她禁不住上前,在他頰畔印下輕柔一吻,將他整個人震得失魂落魄。
「我知道了,我在這邊等你。」她撫模他英俊的臉頰,眸光似水。「你一定要平安把他們帶回來。」
他怔怔地望她,好一會兒才猛然回神,捏捏她的手,語音沙啞。「相信我。」
他許下承諾,在她滿滿柔清的目送下,獨自冒險涉水到對岸,做解救兒子的英雄。
到了對岸,杜信安拿手電筒一照,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小七的前腳受傷了,約莫有輕微的骨折,趴伏在地上,疼痛地申吟,凱凱坐在愛犬身邊,一面心疼地撫模它,一面止不住哭泣。
看見爸爸來了,凱凱的反應不像別的驚嚇過度的孩子一般,立刻飛撲進他懷里,而是坐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頭微微低著,似是擔心挨他訓斥。
杜信安胸口一擰,手指不覺掐握住手電筒,他來到孩子身邊緩緩蹲下。
「為什麼一個人到這邊來?你不知道爸爸跟雪雁姊姊都很擔心你嗎?」
凱凱硬咽一聲。「對不起。」
夠了吧!兒子那噎看氣的聲嗓令杜信安更難受了,站在父親的立場,他很想藉機給兒子一番機會教育,但仔細想想,他似乎沒這資格。
「你真的沒受傷嗎?有沒有那里不舒服?」他放柔嗓音。
凱凱搖頭,「我沒事,可是……我們過河走到這邊來的時候,突然有石頭滾下來,小七為了救我被砸到了,它走不動了,怎麼辦?」
「別擔心,爸爸會想辦法把它抱回去。」杜信安檢視小七前腳的傷勢,傷口微微出血,不是很嚴重,主要還是骨折讓它動彈不得。「來,你先起來,雪雁姊姊在對岸等我們,我先帶你過去。」
杜信安意欲拉兒子起身,凱凱的反應卻箭亂地甩開他,一雙小手緊緊摟住愛犬的頸脖。
「不行!我答應過小七的,我不會丟下它。」
「沒說要丟下它啊!等下爸爸會回來帶它走。」
「不行,我們要一起走!我不能丟下它自己在這里,它會害怕的。」
「它不會的,它可是聖伯納犬啊,很高大很神氣的。你听話,凱凱,爸爸先帶你到對岸……」
「不行,不可以。」凱凱哭了,淚水傾流不停,他的眼皮已哭得紅腫,此刻淚眼汪汪地瞧著爸爸,更是楚楚可憐。「爸爸你不懂,我答應過小七的,它不是拖油瓶,我到哪里都會帶它一起去,我不會丟下它的,不能丟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