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情景叫房陽明盡收眼底,當下嘴角便露出笑意。心道︰「我本想將一切直言相告,取真心收他作義子,屆時,只需對外隱瞞便是。然眼下思來,要他作女婿卻更好,一來用不著隱瞞,免去了諸多意外;二來他無父無母,入門後定舉我房家大旗。」
門口這兩人紅暈滿臉,半天都講不出話來。房陽明故意重踏腳步,一邊低頭碎語,一邊干咳了兩聲。看到二人舉手投足沒有半點自然,也全當什麼都沒看見。只裝作生氣道︰「夢淑,大半夜的你怎還在這兒?快回房去。」
房夢淑撅嘴看了父親一眼,又不舍的看了看大鳥,隨即便轉身往後堂走去。看著女兒緩婉的步態,房陽明忍不住心中笑道︰「想不到這孩子動心之後,可真變得叫我這做爹的也一時適應不了啊。不過這樣,夢淑也愈發像嗨,我怎麼又想起這些」
大鳥這下誰也不敢看,原地游弋了半天才抬起頭來。
房陽明笑道︰「呵呵,小兄弟莫要見怪。不過我女兒雖然平時頑劣,但更多時候還是非常溫柔乖巧的。」說完,房陽明便咬到了舌頭。
「呵呵,是啊是啊。」大鳥心呼︰「咱們能暫時不談這件事行嗎?」
這時,房陽明一招手,僕從便拿來了兩件白虎披風。「小兄弟明日就要遠行,當下可願與我去外面走走?」
「也好。」大鳥還真想去外面透透氣。當即,二人各自披上風衣,並排往門外走去。大鳥心道︰「這白虎風衣果然奇異,穿在身上,連手腳和臉頰都感到溫熱。」
走出小鎮,兩人漫步向著火光通明的軍營走去。大鳥極想知道這房陽明到底要說什麼,但一路上房陽明都沉默不語,他也就不好過問。
繞道軍營後方,又見一排整齊的白樺,一看便知是經人刻意栽種。靠近之後,大鳥才看清了那一座墳壘。
「這便是我妻子的墳頭。」說著,房陽明便長嘆不已。
大鳥心想︰「大半夜的,房將軍帶我來此作甚?」
房陽明道︰「小兄弟不要見怪,但有些事情,我真是不吐不快。」他將愛妻之死和自己臨戰中毒的事情全都托盤而出。大鳥听在前頭,還在心中暗罵那下毒的王八羔子,然听到後來,他只瞪大了眼楮,有些尷尬的看著房陽明。
「要,要我做房將軍的兒子?」大鳥只覺得不可思議。房陽明點了點頭,又將朝政厲害和家中男丁的重要性告訴大鳥。可听完之後,大鳥仍是無法接受,他心說︰「好嘛,這回出來,師父還沒影兒呢,就先給自己找了個‘爹’。」
房陽明笑道︰「現在想來,這般想法也著實可笑,不過,剛才看到你和夢淑情投意合,我又」房陽明並非愚者,他現下將自己的想法全都說出來,為的就是要向大鳥表明誠意。
「什麼,要我和房夢淑,那,那個啥,這,這不太合適吧。」大鳥滿臉通紅,一想到房夢淑那張俏臉,卻已經有些飄飄然了。
「哈哈,男婚女愛,本就稀松平常。就算是玄門,也不會阻止門下弟子婚娶,這畢竟也是人道的一環,你不用心存芥蒂,只要你和夢淑情投意合,我這還高興得緊呢。」房陽明頓覺幾日來的窒悶一下便消散。「只要你願意,我保證你既能修行高深玄法,又能入朝面聖,位極人臣不過,重要的是,你和夢淑這對佳偶可以美談天下。」
實則,房陽明這般說話,已經是相當失語了,如若傳揚出去,必定叫天下人恥笑,更別說什麼在朝廷的地位。可是,他家中無有男丁是現實,如果失去眼前這個聰慧的女圭女圭,他真沒信心將來能找到更好的人。
這不僅僅關系到他房陽明一人,更關系到那些與他生死疆場,赴湯蹈火的兄弟。房陽明一旦失去勢力,那麼他們的那些對頭,仇家,必定不會放過他手下的那群忠心的將領,牽扯下來,便是上千條人命。在諸多關系的壓迫之下,房陽明不得不加快行動。當即,房陽明其實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一旦大鳥拒絕,他便立下殺手,以免自己的事情被外人知道。雖然這毫無道義可言,但為了房夢淑的未來和一干手下,他也不得不暫時蒙蔽自己的良心。而對于房陽明這樣身經百戰的軍人來說,很大意義上卻也不會太在意所使用的手段,畢竟,死在他雙刀下的亡魂已經太多。
「若房夢淑真是將軍的女兒,那麼將軍萬萬不可如此。」大鳥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叫房陽明全然沒有準備,當即便愣住了。
大鳥沉息一氣,又道︰「將軍把這等大事告訴我一毛頭小子,此等信任和情誼,簡直叫大鳥慚愧。實不相瞞,我也的確很喜歡房夢淑,不過,大鳥年幼,房夢淑小姐卻也是如此,莫說她心中就算我和她兩情相悅,但難保日後小姐她不會後悔。將軍可想想,要是將來她發現我並非她理想中的郎君,那豈不叫夢淑小姐一生蹉跎。雖然我大鳥不是什麼君子,卻也不想見到夢淑小姐她以淚洗面的模樣」說到此,大鳥眼中露出淡淡柔情。
「哪怕只是一種可能,我也不會為一時痛快而誤了小姐一生幸福。再則,修仙求道是我夙願,做官嘛呵呵,還是不必了。」大鳥悵然一笑,隨即又看著房陽明道︰「晚輩所言,多有得罪,然將軍對大鳥爽快,大鳥也不會虛偽,今天將軍如要殺我以除後患,我當然沒有反抗余力,但請將軍快刀斬下我頭顱,再送到京城天子考場,交與一中年考生黎恩遠,他看到我的腦袋,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說罷,大鳥側身向天,全是傲然氣色。
可是,他心中卻疾呼道︰「房將軍您可想好,可別當真把我的頭給砍了。」當初錦鴻神尊告誡過他,要他惜命如珍,當下剛窺得入玄,大鳥哪兒肯言語放棄。但官兒他是不會做的,這關系到自己的兄弟,而適才那番為房夢淑考慮的話也全然真言,這又是他一片赤子柔情。剛才房陽明將自己無法再育子孫的事情托盤而出的時候,大鳥便料定,這等機要事情,恐怕連今天那三個親信都不知道,房陽明這般說出,要是自己不答應,他定然會下殺手。不過,大鳥觀他極重義氣,心道︰「我若想繼續去那龍隱山,今日必以大義與他相搏。」
「哈哈哈」房陽明忽然放聲大笑,道︰「我果然沒有看走眼,你這女圭女圭心智確實遠超常人,不僅料到了我的後招,竟還高舉大義」
大鳥最後那趾高氣昂的模樣騙騙普通人也罷,要想讓房陽明這等在疆場和朝野與人勾心斗角的老手上鉤,他卻也太過稚女敕。但是,當中一點大鳥著實把握得當,那便是他顧全了房夢淑的一生幸福。
听到房陽明的笑聲,大鳥頓時滿頭大汗,雙腳也開始有些發軟了。「休矣!休矣!嗨我真他娘蠢到家了,裝什麼臨死不懼啊,還不如裝孫子一口答應,屆時再找機會開溜,便不會有這性命之虞了。神尊啊神尊啊,大鳥無能,今兒個著實做了一回立于天地的真爺們兒,卻立刻小命不保,有負您的囑托啊。」
房陽明大步走來,大鳥已經六神無主,又見他高高舉起右手,眼看便是一記手刀劈來。然而,房陽明雙手一合,微微躬身,道︰「慚愧啊」
大鳥一顆心從喉嚨掉到了肚子里,下意識的便身手扶住房陽明。只見房陽明老淚縱橫,娓娓道出自己當下的艱難處境。
「我一家生死是小,但你看那軍營中的眾多將領,他們也是與我同榮辱,共生死。當今,我沒有子嗣的消息已經在帝都傳開,如我再無行動,朝中的仇家便會率先拿我麾下的將領開刀,到時,我便再無力挽狂瀾之能。」嘆息一聲,房陽明又道︰「此舉已是下下之策,而小兄弟與我女兒有救命之恩,剛才存有殺意,卻是豬」
「將軍不可如此。」大鳥立刻阻止。心道︰「房將軍這般已然對我掏空了心思,想來,他也是少有將我大鳥看上眼的人。」
「嗨不說了。咱們回去。」抹了一把老淚,房陽明轉身便要往回走,那般背影在瑟瑟秋風中,更顯出幾分蒼老。
一陣不見大鳥跟上來,房陽明便回身看去。卻見大鳥跪在妻子的墳前,朗聲道︰「義母大人,孩兒明日便要遠去,恐怕好幾年也沒法兒回來看望您,希望義母不要責怪。孩兒身在外,卻會時時記掛義父義母,等修行有所成就,必定陪伴義父終老,不讓他老人家孤寂。」
說著,大鳥又是連磕了十八個響頭。
房陽明心中頓生感慨,就見大鳥上到前來,一把扶住他的手臂,說道︰「義父,咱們回去吧。」
「誒好,好孩子」
後世言談中,有說大鳥今日之舉是權宜,也有說他是真心坦誠。然真心也好,權宜也罷,後世唯一明了的是,大鳥一生對于死者的諾言,均是一一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