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城出來之後,我也基本恢復了蘇沐雨的樣子,只是滿身的血有點讓我引人注目。拖著一身的傷痛,我緩緩走在大街上。旁人見到我紛紛避讓,只當我是不知從哪里來的瘋子。我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早就感知不到任何情緒了。執意復活暮紫嵐,就會有更多的人被我害死。當初鎩的話還言猶在耳,我卻沒有想到,我真的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小直,蘇沐陽,相繼死在我的面前。任憑我有再強大的內心,也瀕臨崩潰的邊緣。更何況,我現在還要去做一件更加讓人不齒于我的事情。
大祭司身受重傷的消息還是沒有被封鎖住,各種被歪曲了無數倍的流言在坊間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甚至連這預示著馬上就要改朝換代的傳聞都冒了出來,刈差不在,天下似乎都亂了套。皇帝親自出面,極力安撫民心,雖有些許成效,但是情況也不樂觀。混亂中,一個組織借機發展壯大了起來,那就是明日教。幾乎沒有人見過明日教的教主,即使是見過的人,也仿佛被抹去了記憶一般,根本不記得那個教主的樣子。但是很多人都知道,這個教主神通廣大,甚至可以治好天哭瘟疫。這一切都越發顯得明日教的教主神秘而強大。亂世之中,絕大部分人只是求得安穩二字,而看上去能得到明日教的庇護顯然是個不錯的選擇,于是教眾越來越多。這個明日教,除了要求教徒都要在手腕上纏一根白布條之外,沒有任何過分的要求,連教義都是扶老攜幼一類听上去很光明正大的話。沒有任何跡象證明這是一個邪教,因此朝廷只能眼睜睜看著它發展壯大而找不到合適的罪名剿滅它。
我倚坐在祭司殿後面的一個不起眼的牆根處,很疲憊,但是很放松,這通常是我做完一件重要大事之後的常規感受。把手舉向天上的太陽,陽光從指縫間傾斜下來,很美,尤其當映襯著手上纏繞的凝固血痕的時候,顯得無比妖異。那些血不屬于我,卻救了這高牆內的那個人。我用了最邪門歪道的惡毒手段,再次沉淪魔道,僅僅是為了救那個世上最高尚最正確的人!
想到這里我不禁笑出聲來,暗暗嘲諷自己︰雨啊雨,你擔著世上最壞的名聲,這樣又是何苦?果然不過是個傻蛋而已啊!
「堂堂聖童都淪落到了這種境地了還笑得出來?果然還是那麼古怪!」身旁多了一道縴細的身影,耳熟的聲音。
「我的乖戾早已眾人皆知,你又不是今天才認識我。而且,明明討厭我卻還是強忍怒火來接我回去的月奴,不是也很怪嗎?」。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望著眼前的神女。
月奴的臉頓時紅一陣白一陣,她壓下怒氣,冷冷說道︰「少來了,正好你不是也像回到月主身邊做天下都羨慕的聖童嗎?」。
我笑笑︰「分開了太久,月奴已經不再了解我了呢!」
月奴清冷的目光轉到我的手上,表情終于有了些變化,帶著一絲挪揄說︰「你永遠都只能站在跟那個人對立的地方,還為他做那麼多,你在企圖什麼呢?難道還妄想著這個人有一天會念你的好嗎?別傻了,人類都是無情無義的,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吧!」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把頭扭向別處︰「我做什麼,與你無關。你還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吧!月主不是要見我嗎?現在請帶路吧!」
月神落對于我來說,就像一個渺遠又真實的夢境。事實上,我只是離開了不到二十年的時間,比起在這里待的幾百年,這二十年實在是顯得微不足道。不過,那幾百年的時光,我只是在不停地修行,日子過得有些單調,變強的從未減弱一分,那麼久的時間,于我而言,其實短暫。反而離開月神落,在流落人間界的這短短二十年,讓我經歷了更多的東西,等我再次踏上月神落的地界時,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除了妖魔道,冥界,人間界,月神落是並存的第四重世界。那個地方可以很大,又可以很小。雖然是神生活的世界,但是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我不知道月神落經歷過什麼,說它是神界,其實更像是一個遺址。只有月神與眾神女生活的地方才有些神界應該有的樣子,之外的大部分地方,都是被廢棄的建築,荒無人煙。月神落,就是一片無邊無垠的殘垣斷壁,月主的神殿,在其中突兀地佇立著,美輪美奐,顯得更加不真實。
很久之前,我問過月主,月神落究竟發生了什麼?曾經的月神落,又是什麼樣子呢?月主只字未提,她也不讓重建那些實在有點「有礙觀瞻」的廢墟,只是淡淡的說現在的地方已經夠住了。月主如此發話,也就沒有人敢再提及此事。這倒是讓我得了些好處,那時候修行無聊,便在那些廢墟中四處游走,看到很多有趣的遺跡,給自己添了不少樂趣。當然,那些發現,就連月主,我也斷然沒有提過。我想,也許這也是月主允許我在那些地方玩的重要原因之一。
穿過那一片凌亂不堪的廢墟,月神殿就在眼前了。正中自然是一個顯眼的滿月標識,只不過這月亮被浸在一團藍色的火焰中。每一次我看到這個雕飾,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那輪月,浴火而生,好像有掙扎,但更多的,竟然是歡暢!
「怎麼停住腳步了?現在才知道有畏懼了嗎?」。月奴看到我站在殿前一動不動,問道。
我沒有說話,看著入口。果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黑影,還未來得及站穩,就沖我一躍而來。我沒有躲閃,被它撲倒在地。貔貅的大腦袋還是像從前一樣,輕輕蹭著我,發出興奮的呼呼聲。我露出開心的笑容,伸手模著它的頸,那里還掛著當年我給它系上的玉牌。
「你終于回來了!雨主人!」貔貅的聲音從我心里響起。不知道為什麼,從我見到這只貔貅的第一眼,我就能跟它在心里交流。而我,也是唯一能跟它這樣交流的人。這個秘密,只有月主知道。我能在極短的時間里成為它的主人,也得益于這個奇怪的能力。
「是。我回來了。沒有想到,你一直在這里等著我。」我在心里回應道。
「這回不會再離開了吧?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
我沒有再回答它,站起身來。月主,你一定很著急見到我吧?我也有禮物要給你呢!想到這里,我不禁揚起嘴角。只是不知道,我挑選的這個時機,是不是成熟呢?
跟著月奴,一步一步走進了我熟悉又陌生的月神殿。貔貅緊緊跟在我後面,似乎在護衛著我什麼。
……
雲溪靠在窗邊,望著下面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儲良的這間小屋雖然不大,但是視野不錯,陽光透進來,給人很舒服的感覺。自從聶明風帶她來這里認識了儲良,雲溪就常常過來看看這個弟弟。雖然身世坎坷,但是卻絲毫沒有被仇恨所腐蝕,依然樂觀積極地面對生活。雲溪很羨慕儲良這一點,她在內心深處也常常希望,有一天聶明風也能像儲良一樣,放下一切,可以輕松地活著。
白天儲良要在外面做工,所以雲溪有時便一個人待在這間小屋里。她看看天色,知道自己該回去了,因為過不了多久,聶明風就會從鄭王府回來了。她轉過身,才忽然發現房中還有一個人!一個陌生的女人。
雲溪有點緊張,能不聲不響地潛進這個屋子的人,總不像是善輩。「你是誰?」她有點怯生生地問道。
眼前的女人著一襲白色長裙,看上去頗有些「弱柳扶風」的姿態,不過也只是看上去而已。她的眼神里分明閃著一種說不出的威嚴。倉促間,雲溪並沒有察覺出,自己跟這女人的眉眼間其實有些相像。
「你怕了嗎?」。那女人開口問道,神情中的嘲諷似有似無。
雲溪後退幾步,緊緊抓著身旁座椅的把手。
白衣女人突然嘆了口氣,語氣輕柔地說︰「你放心吧!我不會傷害你的。」
她緩緩移步,走到雲溪跟前,一雙美眸凝視著雲溪。雲溪不由自主地迎著她的目光,竟然慢慢平靜下來。她覺得這個人很眼熟,卻始終不記得是誰。
「如今你已經長這麼大了,人類的生命這樣短暫。」白衣女子有點傷感地自語道。
「你究竟是誰?」
「我是你的前世,雲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轉身坐到一把座椅上,好听的聲音好像在娓娓道來一個遙遠的故事。「那時候,我將自己獻祭給了神。我的生命,就像是風中的浮萍,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在這世上了無牽掛。祭出自己的生命,對我而言,唯一的不同就是全部的意義系在了一個人的身上。直到有一天,你出世了。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跟人類的世界仿佛有了某種奇妙的聯系。可是,雲溪,你的身邊充滿了危險。這個世間太過險惡,你很小的時候家人就都不在了。我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僅僅作為我的現世的你,卻要重復跟我相同的命運,孤獨艱難地生存著!所以,我下定決心,一定要保住你的性命。你只是個人類,那麼人間最安全的地方莫過于祭司殿。為了將你送到祭司殿,我不惜與神做了代價極大的交易,就是希望看到你能安全地活下去。」
白衣女子的講述戛然而止,雲溪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不能馬上消化這麼多信息。「所以,你、你現在打算親自告訴我這一切嗎?」。
她搖搖頭,笑笑說︰「這麼多年都沒有讓你知道我的存在,又何必現在跳出來呢?我現在來見你,是要告訴你,我不能再繼續保護你了。」她說完最末一句,眼中閃過一絲驚恐。
「為什麼?」雲溪現在心中滿是好奇。她並沒有多少恐懼,因為聶明風會保護她的,她堅信這一點。
「因為我的主人回來了。」白衣女子說道。「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恐怕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雲溪,我們都是孤苦無依的人。我告訴你那些,你能知道我就好。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留下來過的痕跡。我要走了,你一定好好保護自己。」
她說完,徑自走到窗邊,推開窗倏忽跳了下去。
雲溪反應過來,低低驚呼一聲,忙跑到窗前向下看去。下面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流,那個白衣女子,早就不見了蹤影。
慕容雪兒回到王府,臉上是罕見的憂心忡忡的表情。她沒有告訴雲溪,雲溪的危險全部源于她這個前世。因為自己的一切早就獻給了月神,所以必須切斷與人間的所有聯系,雲溪的存在當然也不能被允許。幼時死亡,是雲溪既定的命運。慕容雪兒當然知道這一切,她以背叛主人為代價,得到了月主的幫助,讓雲溪進入了祭司殿。在大祭司的庇護下,暫時延長了雲溪的壽命。可是現在,主人聖童的回歸,打亂了她所有的安排。這麼多年來,慕容雪兒,第一次感到了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