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空曠而寧靜的神殿里，艾蕾希婭心中惴惴不安。從通過神殿武士測驗開始，她就預感到會有這樣一天，但沒想到會這麼快。少女心底隱約意識到，肯定和這次襲擊月兌不開關系。難道是自己的表現太過神勇，引起了晨曦之主的注意？
艾蕾希婭腦中又響起了康納說過的話，任何想要加入武士團的人都要接受晨曦女士的檢驗。別有用心的人會被女士審判，而邪惡者的靈魂會直接被粉碎。這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秋後算賬什麼的，應該不會挑在這個時候吧……面對不知從哪個角落里冒出的強大敵人，一致對外才是正確的選擇啊。不過艾蕾希婭也知道，拿凡人的思想去揣測一位神祗，本身就是件蛋疼的事情。
她向身後望了望，溫蒂早已不見，仿佛就這樣憑空消失了一般，她甚至都沒意識到對方是何時離開的。自己走了有多久了？五分鐘還是十分鐘？時間的流逝仿佛變得遲緩且模糊，沒有路標，沒有指引，一個人走在這不著邊際的地方，少女心里有些發虛。她伸出指尖，轉念之間一團碧綠的火焰悄然躍出，使得周圍光線頓時黯淡下來，更遠處的地方則完全陷入了黑暗。但即使這樣，指尖傳來的暖意也讓她安心了不少。
這樣廣闊到看不見盡頭的神殿，她曾在陰影構築的世界中看到過，只是比起那座神殿，這里的要更簡潔些，連支撐穹頂的石柱都省去了盡管那些多利亞石柱更多是起裝飾作用。在這里，她分不清東西南北，只能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但她知道，自己並沒有走錯方向。
因為這里根本無所謂方向。
這里是女士的神國。
隨著這個念頭閃過，一道門忽然出現在她面前。門後依然是一片空曠，仿佛這道孤零零的木門只是遺棄在神殿之中的廢棄物。但艾蕾希婭不這麼認為，門的材質和工藝絕不是這個世界的產物拋光的木質門板，磨砂的金屬把手，靠近了甚至能聞到木質漆那特有的味道。
至于什麼樣的門看似只有個門框，卻有著能讓人通往任何地方的凶殘功能……她能聯想到的，只剩下ms－903型機器人口袋里的隨意門了。
推開門，里面黑漆漆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少女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第一感覺便是腳下的觸感變得柔軟而富有彈性，接著像是踏上了地毯之類的東西。門里的溫度較外面高出不少，似乎被刻意加熱過一般，溫暖的空氣中還夾雜著淡淡的芳香。就在她準備向前模索之際，耳邊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彷如開關閉合時發出的 嚓聲，接著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
說是房間毫不奇怪，艾蕾希婭驚訝的發現門里的空間僅約四十見方，幾乎是一個標準的客廳大小。四周牆面都刷著淺色的乳膠漆，看起來十分淡雅；中央擺放著白色的皮制沙發和半透明的磨砂玻璃茶幾，放在茶墊上的瓷壺正冒著熱氣；茶幾上方垂下幾節藝術吊燈，光線純淨柔和，整個房間格調顯得清新而明快，充滿了現代美感。而沙發中央坐著一名白衣女子，正面帶微笑地注視著她。
艾蕾希婭在此之前曾幻想過無數種和女士見面的場景，無論是像隊友所描敘的那樣從黑暗中降臨也好，還是居高臨下俯視著她，對她過去撒下的謊言進行審判也好，她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女子的容貌可以堪稱神的杰作，任何形容詞在她的面前都失去了意義，僅僅一個淺笑便讓少女覺得眼前萬物都黯然失色。女士身上的純白色長袍仿佛由晨光織成，邊緣與光線融為一體，向外緩緩波動，讓人不禁產生了這間屋子里的光都是她身上的一部分的錯覺。
艾蕾希婭小心翼翼地在女士對面坐下，考慮著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麼，就在她猶豫之際，對方先開口了。
「你好，莉莉.艾倫小姐，」她的聲音猶如清泉般悅耳，「或者……我該叫你艾蕾希婭.史塔克，還是？」
有那麼一瞬間，艾蕾希婭腦中一片空白，那個名字被她壓在記憶的最深處，已經覆上了一層又一層的泥土。她曾以為這個世界再也不會有人這樣叫她，她也曾以為只要不去想，有些東西總會過去……但當再一次听到，她才發現這只不過是自欺欺人。
那些連同名字一起被掩埋的記憶涌上心頭，她才發現，自己的思念其實一直都沒有減弱過，深埋並未讓它們變得銹跡斑斑，反而如陳酒，越釀越濃……學姐，少女忽然梗咽了喉頭，她好想她。
那些在教學樓頂的日子，那些牽手出去逛街的日子，那些親手點燃煙花，堆積雪人的日子，她發現自己無法忘記和學姐在一起的每個片段，從海底浮至水面，點點回憶都如同嶄新的一般，不曾散去。
……
當少女心情平復下來時，大約已過去了半個時辰……女士就坐在她對面，除了遞上一杯冒著熱氣的綠茶外，其余時間都在靜靜等待。
「你……還知道些什麼？」艾蕾希婭緩緩開口問道，她手中的茶杯是經過做舊處理的復古陶瓷杯，而杯中的綠茶則是上好的龍井，牆角的暖氣片正嗡嗡工作著，而身後的沙發柔軟舒適，明顯屬于品質上佳的那種。如果閉上眼楮，她會以為自己根本沒有穿越過，一切都只是場夢。
「如果是關于你的事，我想……大部分。」
「從加入神殿武士的那一刻起？」
「是。」
「那為什麼還讓我加入神殿武士團？你應該知道我曾……」
「我知道。」女士打斷了少女的話，「收納你成為神殿武士並不是偶然的決定。事實上，這是我個人的選擇。」
「從一年前開始，我與物質界的聯系便在不斷削弱，這是數百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情。而這次襲擊我完全沒有看到任何征兆，即使是神息日，也不應該如此。培羅和海爾提斯的看法和我一樣……」女士頓了頓，「有什麼東西要來了。」
「什麼……東西？」
她點點頭，「三神于七百多年前誕生于混沌，而物質界顯然存在已有數萬年，比起整個物質界，我們的存在並不算漫長。至于在此之前世界是怎樣的，我對此充滿了好奇。我曾用神識探尋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結果發現了一些讓人驚訝的事情在我誕生之前，曾有其他神存在過。」
「不止是神，還有人類，或別的什麼生物，雖然數百年對物質界生命來說是一段很長的時光，但對我們來說並沒有太多區別。既然如此的話，那些神都去了哪兒？而且從我在各地發現的遺跡殘留物來看，物質界的智慧生命應該遠不止一種……不過現在，只剩下你們人類了。」
听到這兒艾蕾希婭忽然打了個寒顫，她想起了那晚襲擊中長著一張人臉的巨型蜘蛛。
「再後來的數十年里，我不斷加強神識的搜尋深度和廣度，終于發現了一處不可思議的地方在大陸北方的地底下，竟有一座巨大的人工建築，雖說它有著人造的痕跡，但那絕不是單憑人力能完成的……因此只剩下一個可能。」
「神建造了它，」艾蕾希婭說。
「沒錯。」女士點點頭，「至于為什麼要建造一個深埋在地底的城市，而造好後他們又去了哪里，全部不得而知。那座城市的內部有某種力量能夠隔絕我的神識，所以也無法進一步探索下去，但我相信，那里有著一切疑問的答案。」
「這和決定讓我加入有什麼關系？」少女不解地問。
「從暴虐之王海克斯托失去蹤跡時起，一切便月兌離了我們的掌控，而它失蹤的時候正好是一年前。與物質界的聯系被削弱，神息之日發起攻擊，以及來歷不明且毫無預兆的敵人，這些不大可能是巧合，藏在暗處的敵人對我們了如指掌，我們對對方卻一無所知。我曾以為是海克斯托策劃了這一切，不過看到你之後，我才發現自己猜錯了。」說到這兒女士笑了笑，有些自嘲地道，「神也並非總是全知全能呢。」
艾蕾希婭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樣的表情，實在有些意外，不過她很快便回過神來，「難道我是……」想起那團幽暗的綠焰，她不禁吞了口口水，晨曦女士和暴虐之王似乎是一生的死敵吧……
女士搖了搖頭，「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不過陰影究竟是什麼，還是親自去尋找答案吧，這可是你答應過它的。」
不知為何，艾蕾希婭總覺得對方在說最後一句話時像是在期待一場好戲。
「讓你加入武士團的理由其實很簡單，當事情的發展月兌離控制時，我傾向于打破局面的同樣是個意外的人。而你本身就足夠意外另一個世界的來客，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值得讓人期待的了。」
「就……這樣？」艾蕾希婭難以置信地問。
「我說了，這是我個人的選擇。」女士優雅地端起茶杯，輕輕綴了一口，「神不存在的世界，靠著技術進步不斷完善自身的族群，一切都讓人覺得驚嘆……如果對方認為自己掌控了全局，我希望你的出現能稍稍改變他們的看法。」
「事實上，就算你不是異界旅行者，結果也不會發生變化你身上有著遠超凡人的力量，光這一點便值得教會爭取了。在這樣的時候，教會需要集合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來應對即將到來的挑戰。」
「可我在巴隆鎮」
晨曦女士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這是我選擇你的另一個理由。」
少女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發現這些和海克斯托關系不大時，我便想到了人類自己……襲擊中有人偽裝成平民，伺機暗殺溫蒂.希爾斯蒂娜也證實了這一點。我閱讀了他們的思想，發現有一部分被人為抹去了，但毫無疑問，他們曾是暴虐之王的信徒。從他們身上得到有價值的信息並不多，只有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證明他們來自凜冬城。」
「培羅、海爾提斯和我決定向凜冬派出調查小隊，盡可能快地找出幕後操控者，以及敵人源自何處。不過我想這一切最終都會指向那座地下之城，因為凜冬城內便有通往地下城市的入口。」
艾蕾希婭忽然有些理解她為什麼會選擇自己了……
面對不受掌控，無法預知的局面，她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當需要快刀斬亂麻的時候，自己就是那把鋒利的刀。
「處理邪惡他們雖然在行，但程序太過復雜，」女士說道，「我希望你能隨他們一同啟程，用你的方式來找到答案，整個教會里能做到這一點的，也只有你了。」
「即使方式是……邪惡的，也沒問題麼？」
女士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端起茶水喝了起來。
這便是她反復強調個人選擇的緣由，少女想，對于女士來說，這是一場賭博，而過程與目的哪個更重要的爭論，從來就沒有答案。
正義不是力量，但正義需要力量。
「當一切結束後，我會幫你重塑那個你想要見到的人。」晨曦女士的話猶如一句驚雷，讓艾蕾希婭愣在原地。
「你是說……學姐？」
「已經消散的意識無法找回，但構築身體還是能做到的，」女士點點頭，「不是在意識中，而是讓她真實地存在于物質界。」
這是一個幾乎無法拒絕的條件，事實上就算不這麼說，她也會答應對方。從一開始，穿越者便注定不是一個甘願寂寞的角色。
房間的輪廓開始消散，然後像光粒般散去，隨後是茶幾，沙發，杯子，最後是她自己……在漫天飛舞的光粒中，她看到晨曦女士如同破曉時分的光線，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少女忽然覺得，此刻無論是怎樣的黑暗，都無法遮擋住她的身影分毫。
在最後沉睡之前，她听到耳邊傳來的低語。
「去吧，我與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