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進門以來,與學生軍戰斗的敵人,用的全是手槍,以至于給莊健造成了這樣一種錯覺,敵人只有手槍。可是手榴彈的出現,讓莊健後悔不已,那可是六七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趕緊的,帶人去清理,有一口氣的也得救起來,即使炸碎了,也得給一塊肉一塊肉的給我找回來!」李夢田也急了,吩咐一個學生兵去救人,具體能不能救出一個活的,那就看他的造化了。這樣讓人一次端了這麼多人,以前也就算了,來錦州的一路上經過莊健的訓練,大家都信心滿滿的,可是血淋淋的事實就擺在面前,每個學生兵的心里都是哇涼哇涼的。
「前邊那間房子……」莊健用手里的槍朝前一指,「不怕死的跟我去!」
莊健說完,抬腿就走,呼啦一下,莊健身後跟上了二十幾個人,一大群人咋咋呼呼的就沖了過去。
「別沖動,人一沖動,就容易犯錯誤!」李夢田在他身後喊道,他也想起剛剛進來的時候,眼看著多日來相處的兄弟慘死在自己面前,當時自己的心態了。
「知道!」莊健回答了一句,身形定了一下,緊接著對身邊跟著自己的人喊了一聲,「慢點,注意……」話還沒有喊完,幾個學生兵超過了自己向前沖去。突然,只見前方房頂上一片閃光,剛剛超過莊健的那幾個學生全都向後栽倒,同時很多槍聲連在了一起,打成一片。莊健的後半句話被身前一個頭部中彈栽倒的學生兵打斷了,這個學生兵的腦袋就在莊健的眼前炸開了,半截腦殼子轉著圈飛上了半空,腦漿子和腔子里的熱血,由于血壓的緣故,噴的莊健睜不開眼楮,同時他的身體幾乎是向後飛起來狠狠砸在莊健的身上。
這就是沖動的懲罰啊!莊健被死去的學生兵的尸體牢牢的壓在下邊,半天沒能爬出來,尸體上的半截腦袋正沖著他的臉,還在狂噴的鮮血沖進了他的嘴巴和鼻子,嗆的他幾乎不能呼吸。剛剛那一撞,讓莊健的骨頭差點沒散架,然後是一砸,把莊健砸了個七暈八素,自己前些日子骨折的左臂,也夾在了尸體和自己的身體中間,疼的好似又斷了一次。但是莊健心里很明白,如果不是這個學生兵擋住了射向自己的子彈,那麼倒在地上狂噴鮮血的那具尸體,可能就是自己。
在莊健還沒能從尸體下爬出來的時候,李夢田和他身邊的學生兵,早已經發現了前方房頂上槍口的閃光,這個時候,訓練的成果顯現出來了,大家幾乎都不用琢磨,連瞄準的時間都沒有,端著槍就射。但是,敵人都是爬在房頂上,僅僅露出一個腦袋和一支手槍而已。一陣亂槍的結果,除了漫天飛舞的破碎的瓦片轉頭,只射中了一個敵人,並且,還沒有擊中要害。不巧的是,屋子前邊空地上,可能是在夏天種植葫蘆葡萄這類植物用的,稀疏的立著一排竹竿籬笆,正好這個被擊傷的敵人痛苦的哇哇叫著沿著屋頂的坡度大頭朝下滾了下來,一頭栽到籬笆上,一根竹竿從他的脖子扎進去,從大腿根穿出來,穿了個透心涼。這還不算,一根竹竿哪里能經得住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于是,竹竿折斷了,這個倒霉的漢奸也拍到了地面上,最倒霉的是,這根竹竿雖然穿過漢奸的身體,卻避開了心髒這樣的要害,所以,他一時半會死不了,只是痛苦的翻滾嚎叫,再嚎叫……
一陣亂槍過後,前方的房頂上已經沒有人了,看來那些漢奸再次撤離了這個陣地,唯一的戰果就是現在地面上干嚎的這個被竹竿洞穿的人。學生兵們都紅著眼珠子,呆呆的望著李夢田,僅僅幾秒鐘的時間,又有五名學生失去了生命,任憑換是誰,親眼看到親密的戰友在自己眼前犧牲,心情都不會好過。
混亂的那一刻已經過去了,莊健身邊的學生兵七手八腳的將他從尸體下拖了出來。莊健坐在地上,用袖子將糊在眼前的血跡擦了擦,才看見自己身邊幾具還在流血的學生兵的尸體,也呆呆的說不出話來。他的心在滴血,在自責,因為自己的沖動,錯誤的指揮,這些大好青年,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
剛剛還是槍聲喊聲此起彼伏的庭院,此刻突然詭異的讓人發冷,所有學生兵都好像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只是看著自己犧牲的戰友,只有一個人例外,就是被竹竿穿透的那位漢奸,他的淒厲的嚎叫,在黑漆漆的庭院,寂靜的里夜空中回蕩。
「哧……」的一聲,突然從牆外扔進一個冒著煙的小東西。
「手榴彈!」莊健驚叫一聲,爬起來就要沖過去,他知道,所有的手榴彈從拉弦到爆炸都會有幾秒鐘的時間,如果運氣好的話,還可以撿起來扔回去。
可是莊健需要從地上爬起來,這樣一來速度畢竟慢了很多。所以在他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一個身影已經先于他沖了過去,那個人就是李夢田。李夢田沖到手榴彈跟前,撿起來就轉頭要扔回到牆外,這個時候,突然「轟!」的一聲。一陣劇烈的火光閃過,李夢田的身軀消失了。敵人一定是拉了手榴彈的弦等了幾秒才扔出手的,連莊健這樣一個軍事迷都能明白手榴彈的時限,對方那些標準的漢奸軍人怎麼可能不懂?可是等莊健想明白這些已經太晚了,李夢田這個學生軍的事實領導人已經壯烈的犧牲在了大家面前。
又是一陣血雨腥風。莊健被劇烈的爆炸震得再一次倒在了地上,耳邊除了嗡嗡聲,什麼都听不到了。剛剛那慘烈的一幕,恐怕所有人這輩子都不能忘記了。庭院里劈了啪啦的,落下很多東西,都是剛剛被手榴彈炸上天的,有碎石塊,土面,碎磚渣,更多的是,還在冒著熱氣的血肉!
這次學生軍真正意義上的初次戰斗,一共進行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學生軍一共擊斃了四名漢奸,但卻付出了包括領導人李夢田在內,一共十四名學生的生命的代價,還另有兩人重傷,即使僥幸能撿回一條命,日後也肯定會落下殘疾。而那些漢奸,佔足了便宜,扯足了大旗之後,大搖大擺的撤離了錦州城。因為這個晚上,錦州已經沒有駐軍,值班的那幾個警察也不敢獨自面對這些血腥的敵人,更多的警察都是在听到槍聲以後才匆匆趕來,但是,他們的槍械現在都在學生軍的手里。所以,那些漢奸撤退的非常從容,一點點像樣的阻礙都沒有遇到。
剛剛還是躊躇滿志的那些學生兵,遇到了迎頭痛擊,遭到了當頭一棒,此刻都是一群斗敗了的公雞,耷拉著腦袋,唉聲嘆氣。莊健面對著這樣一群垂頭喪氣的學生兵,張了張嘴,卻一點聲音都沒有能發出來。他能說什麼呢?就連他自己也是跟大家一樣,曾經覺得自己懂得很多東西,有著能夠扭轉乾坤的非凡能力,可事實呢?事實就擺在面前,在這些經過嚴格的軍事訓練,武裝到牙齒的敵人面前,自己這些小把戲就是一堆大糞,就好像過家家那樣可笑。
那些值班的警察很夠義氣,他們的確把這個晚上一系列的事情完全推到了日本人身上。而且將兩位重傷的學生兵送進了錦州城最好的醫院。
「大恩不言謝……」莊健握住匆匆趕來的警察局局長的手,哽咽著說,「我想連夜追擊逃竄的漢奸!」
「很好,是條漢子!」局長拍著莊健的肩膀,眼楮一咕嚕,說道︰「我支持你,可是我們這些警察都負有維護錦州治安的任務,只能精神上支持你了。」
「有局座的勉勵就足夠了……」莊健哪能不懂得對方的想法,只得裝作感動的樣子,然後一回頭,問身後圍著的學生兵︰「有誰願意跟我一起追擊敵人的?跟我出城!」然後又回過頭來,握住警察局長的手︰「我們犧牲的烈士遺體……就拜托局座了!」
「你放心!」警察局長拍著胸脯︰「他們都是我中華民國的英雄!我萬萬不敢兒戲處置。」
「局座高義,無已為報,只能盡力多除掉幾個漢奸,多殺兩個鬼子!」莊健朝警察局長敬了個軍禮,轉身走了。
等學生兵都走干淨了,局長身邊冒出一個警察問道︰「局座,那些當兵的尸體……如何處理?」
局長笑了笑︰「你還用問我?咱們局里有這項經費嗎?」
「這個……」警察撓了撓腦袋︰「這個真沒有……那就……扔到城外?」
「你是缺心眼是怎麼的?」局長陰笑著反問︰「他們都是英雄,這麼處置你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那……」警察很不理解,這也不行,那也不對,到底怎麼著︰「屬下愚鈍……」
「明天,給開業的商戶征收一項捐稅……」局長想了想︰「就叫烈士安葬稅和軍士傷殘稅……拿出稅收一半……哦不……三成,用來給他們買薄木棺材……」
「高啊……」警察豎起大拇指︰「局座果然是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