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攻擊似乎損了他的筋脈,但也因為此,那人發出嗚咽一聲,似是被擊中。
不過,半晌,整間屋子卻響起一陣詭異的笑聲。
男子的笑聲有著讓人說不出的陰狠。听在寧芷的耳中極為不舒服。
「你已經中了我們天闕海域的毒,要知道中了此種毒的人除了我們的宗主,世間無人能解。」
「你……」寧芷說著就要起身,卻被雲行歌伸手攔住。「你不要硬來,我能對付的了。」
說著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你能對付,你能對付什麼?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都什麼樣子了,還在逞強?」寧芷突然發了怒,這男人是真不要命了嗎。他的命就那麼不值錢嗎。他韜光養晦這麼多年,如今雲皇對他好不容易改觀,他為的是什麼?
難道他就真不想為自己的母後報仇了嗎?
「你這可是在關心我……」卻不想,男子听了這般呵斥沒有絲毫惱怒,反而淡淡地低聲笑了起來,「這也就值了。」
寧芷望著他這一抹滿足的淺笑忽地沉默下來,質問的話都哽在喉里,一句也吐不出來。
「你們可還真有閑心,這毒就是在我們天闕海域里也算是一等一的奇毒,此毒不會立即就要了你的命,不過至多一年的時間。而且每隔一個月就會發作一次,每一次疼起來都如同抽筋斷骨,萬蠱噬心。滿一年之後那月若是再發作起來,整個人就再無生氣,就是大羅金仙在世,怕是也救不了你了。所以,一年之後就是你的大限之日。」
「為何要對我下如此狠手?我與你們天闕海域究竟有何不共戴天之仇?」寧芷知道這個人不過是來找她的,卻被雲行歌硬生生將她護住,而他自己……他自己反而中了這奇毒。若不是有他在,想必今日受這苦痛的必定是她。
「我本也沒想對你下毒,只要你乖乖地替我辦幾件事,再在一年之後跟我走。那便不會遭受此等折磨,可惜的是,你不配合,這家伙又剛好擊中我舊傷之處,使我一年之內不能再提升功力。」說到這時,他有些惱羞成怒。最後哼了一聲,道︰「要怪,就只能怪這家伙在意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反正死在我手上的人多去了,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
「廢話少說,你到底要怎樣才肯交出解藥。」
「姑娘真是聰明人,我就愛跟聰明人打交道,一下子就知道我要說什麼。其實也沒什麼,只要姑娘肯做幾件事,幫我拿到幾樣東西就行。」
「你說吧。到底是什麼事?是什麼東西?」
「第一件事,殺了雲曦昭那狗皇帝。第二件事去南楚幫我拿到那五幅圖,第三件事去巫疆拿到那萬蠱之施。一年之後帶著這些東西到天闕海域來找我。我警告你,可不要動什麼歪門心思,要知道他那毒我雖不能幫他延緩發作時間,卻是可以催速它發作。到時候我讓你親眼看著他死在你面前。」男子有些猖狂道。說完整個人便消失在屋中,只有那余音繚繞不斷。
「切忌你的時間只有一年,一年之後若是人未到,東西未到。這男子的命,我們天闕海域就收了。」
風呼呼而過,木門吱嘎吱嘎地響著。來人如一陣風一般已無蹤影。就連屋中那些毒物也都一股腦地消失不見。
剛剛躲起來的月亮,此時待那霧靄真正散去之後,高高懸于天際。灑下萬般光輝,落入屋中。
而此時,躺在地上的雲行歌左邊的肩膀,那黃綠色越來越明顯,而刺入他胸口的那些銀針上面,沒有一個不是帶著劇毒。
「小心,不要去拔,這上面的毒,沾膚即入。」雲行歌提醒她道。
「不拔不行,這樣忍著,只會更加嚴重,到時候肌膚潰爛,不等那毒發作,估計你這條命就交代了……」寧芷看著他身上那滿胸膛的銀針。真真是觸目驚心。
她站起來,忙攙扶起他,向床榻上走去。
而這個時候剛剛被另幾名敵人引開的麝月他們,也紛紛趕了回來,直奔雲歌的屋里。
「主子您沒事吧?」
話剛一落,就看到床榻上的雲行歌,一頭烏發披散著。
左肩膀上似中了劇毒,青黃一片。
這還不算什麼,那胸腔之上竟然布滿了銀針,那針密密麻麻的,讓人看著無比心驚。
「主子……」麝月撲了過去。
「別踫。這上面有劇毒。」
「麝月不怕。」
「你們都先退下,我不礙事的。」
「可是……」說著麝月看了一眼旁邊的寧芷,見她一臉悲戚,似是帶著內疚的樣子,但全身上下卻無絲毫損傷。
為何自己的主子受了這麼嚴重的傷,而她卻一點事情都沒有。
麝月一張臉頓時陰了下來,自從主子認識她以來,整個人都變了,多次讓自己處在危機之中。
甚至韜光養晦這麼多年,白日里在尉遲閣上竟然也忍不住當場下跪求娶。
這哪里還是她認識的那個主子。
「是不是因為你,主子才受了傷?是不是因為保護你,啊,你倒是說啊?」
麝月雙手凝結成印,在毫無征兆之際揮出一掌。
寧芷因為理虧,躲也未躲,站在那里,任憑她那凌厲的掌風劈向自己。
只是想象中的痛楚並沒有來到,反而是麝月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主子……為何你要如此?這些年來你忍氣吞聲到底是為了什麼?你的理想在哪里?你那些宏圖壯志呢?莫要為了一個女子而誤了大事,麝月替你不值。」麝月捂住自己的胸口,一邊忍著那火辣辣的痛楚,一邊嘶吼著。
她的臉上猶自帶著淚痕。
多少年了,她都不從哭過,即使當初受了再重的傷,再多的苦,她麝月也能夠忍下來。只是沒想到,主子卻為了保護一個不相干的女子,而對自己出手,更陷他自己于險境!
而雲行歌因為重傷之下再次出掌,而吐出一口鮮血來,那血已經不是鮮紅色,而是烏黑色。看來毒氣已經侵入到了血中。
這一掌揮出之後,他整個甚至搖晃了起來,強自穩住不讓自己倒下。
「九皇子……」雲行歌的面色更加慘白,此時真是連一絲血色也沒有了。
「主子……」
二人齊齊上前,雲行歌沖寧芷笑了笑,「我沒事的。」隨即又轉向麝月,那原本溫和的眼神此時竟透著讓人心驚的狠戾。
「我何時允許你對她動過手?若是再有下一次,門規處罰,我絕不輕饒你。」
麝月一听門規二字,當即面色慘白,一張嘴喏喏地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看到雲行歌那看向自己透著刀鋒一般的眼,才抿了抿唇,不再說些什麼。
「麝月知道。」
「好了,你出去吧。不要讓任何人靠近這里。」
「是。」
說完女子轉過身,只是臨行之前狠狠地看了寧芷一眼,若不是她,主子一定不會受這樣的傷。
當房門被從外面帶上的時候,雲行歌臉上的威嚴終于再也支撐不住,他整個人都頹然地倒在了床上。
「你沒事吧,殿下。」
「說了不礙事,你去接一盆清水過來,再把油燈拿近一些。我先把這些銀針拔出來。」
「好,你等著,我這就去。」寧芷轉過身,迅速地接了一盆清水,又把油燈拿過來。
「用我幫忙嗎?」
雲行歌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背後那一摞被褥。
「你可有手帕借我一用。」
「有。」寧芷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個手帕來,那帕子上面繡著一條鞭子,繡得極為精細,此條鞭子跟普通的鞭子不一樣,光是看著,似乎就能夠感覺到它上面所帶的煞氣。
而且手帕的最下角還繡著一個「旋」字。
雲行歌拿著手帕的手停頓了數秒,眉頭微微有些緊蹙,但沒說什麼,拿起它咬在了口中,接著果斷地向自己胸膛前那一個個銀針位置所去。
那些銀針插得極為深,他手帶勁力,一掃而過。
沒拔出一根,額頭上的汗水就冒出了一些。而男子始終悶不吭聲地緊咬著那手帕。
眉頭皺都未皺一下,但寧芷知道他定是極疼的。
但卻沒給自己絲毫喘息的機會,一根接著一根,快速地掃過整個胸膛,不消片刻,那些銀針便被悉數拔出。但整個人的頭上也全是汗水。
一層又一層的汗水,如水一般順著他那*的背流淌而下。
當最後一根銀針拔出來時,一口黑血噴涌而出。
「小心。」他衣袖一帶掃開了她。
「這血上也含有那毒,這毒似乎帶著腐蝕性,現在估計就連我的血,乃至我整個人都成了一個毒物。」雲行歌的臉上依舊那般平靜,看不出一絲難過。
但這話說完,寧芷的整顆心卻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都怪我,若不是我今夜在你這里,你也不會受這致命的毒,你放心,那些東西,他要的那些東西在一年之內我一定會送到。你這條命,我寧芷不收,任何人都收不得。」
雲行歌虛弱地笑了笑,什麼都沒說便暈了過去。
昏黃的油燈下,男子的臉那般安詳,好好剛剛受到那非人折磨的不是他一般。
寧芷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把他擦拭著身上的污血。盡量避開它們的侵蝕。
當所有污血被消除殆盡,男子那白皙似能看到血管的肌膚袒露在外。
他就像是一個嬰兒一般安然地睡臥在那里。可惜……
可惜……他身上處處都是傷痕,尤其是那嘴唇已成絳紫色,不知日後的每一個月發作之時又是如何的痛?
剛剛那個人怎麼說的?
抽筋斷骨,萬蠱噬心嗎……
他為了她竟要忍受這般痛楚……
情不自禁地她伸出手緩緩地撫上他的臉。輕輕摩挲著……
當她剛要收回之時,雲行歌卻先一步覆蓋上來。
他的指尖很涼,微微地帶著寒意,覆在她的手上。她有些心驚地想要收回。
卻被他伸手攔住。看著她,一雙眼溫潤似水。
「我想這樣握著它。這樣我覺得很溫暖……」
寧芷一雙手在他這樣的眼神下卻是連動都無法再動一下了。
她看著他,那雙煙波浩渺的眼此時如同浮上了一層琉璃的光澤。
「少時,我乃出身最尊貴的人,他們都說我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我的父皇是大慶的皇帝,我的母後是大慶的皇後。我出生那日天降祥雲,父皇大赦天下,不久便將我封為太子。那時我很努力地學習,為了母後、也為了討父皇歡心,我很刻苦地練習騎術、射箭。每次都是同齡皇子、世子中的第一,在功課上我上我的成績更是突出,五歲做出來的詩句連帝師都贊嘆不已。他們說我是天縱奇才,實不知我點燈熬油,日日夜夜有多辛苦。可即便我如此,父皇後來還是不喜歡我了。而我的母親更是被打入了冷宮,我的太子之位被罷黜。更為殘忍的是,把我送入到了西乾去當質子。在那里,處處受人牽制,奚落,甚至是鄙夷。來自大慶新任程皇後的暗殺更是接連不斷。後來不只他派來了高手,造成我這腿疾。每逢陰天下雨就疼痛難忍,發作起來更是痛不欲生。後來回來時,整個人看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過還好,總還有一條命在。不過總是不受待見的身份,就躲在這瓊華宮里一待五年,早就忘記了昔日的繁華和姿容。」
寧芷听他這般說著,好似在回憶,又好似在傾訴……
他的語氣始終淡淡的,但她知道他的心有多痛,這些年里他受的苦豈是這幾句話便能帶過的。
他轉過臉,油燈照著他的臉有暗影浮動。那似霧非霧的眼此時就如同這瓊華宮里的月色一般,讓人留戀。
「那日你突然闖入我這宮里,一頭扎入我那準備沐浴的木桶之中,我知你是在躲著什麼,果不其然,沒有多久,太子的手下就追到了這里。或許他們真的覺得你就在這里,也或許他們只是希望你在我這里,又或許,他們就想著讓你在我這里。反正這麼多年了,程皇後和太子對我的戒備從未減低過。只是沒想到那日竟然還讓我那個幾年未見的父皇踏入了這里,其實那日……我是真應該感激你的。也從那日之後,我這里的待遇要好了很多。或許是多年的愧疚吧,也或許是因為我這副皮相,我知道我這臉定是像極了誰,不然他不會每次看到都激動萬分,里面透著懊惱,愧疚,歉疚,還有那求而不得……咳咳……」
雲行歌說著又咳嗽起來。
在龍池大會之前,他用了藥,暫時壓制住了頑疾,但如今一股腦地全找了來,如今又深重劇毒,這身子……怕真是如同殘廢了一般。
寧芷心下一緊。
「別說了。你該休息了。」
「我想說,讓我說完,這麼多年,這瓊華宮里只有窗外那一棵老槐樹時常對著我,听著我這般囈語,估計听得都乏了些。我也怕,這些話不說完,或許……將來……就再也沒那機會了。」
「不許你說這混賬話,今日這事皆因我而起,我定會在一年之內做到,你忘記我剛剛說的話了嗎,你雲行歌這條命,從今日起由我寧芷負責,除了我,沒有人可以拿走。就是天王老子都不行。」
寧芷忽然握緊男子那冰涼的手,她使勁揉搓著,想讓他溫暖些,再溫暖些。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雲行歌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他這一笑極為好看,清清涼涼,溫潤似春風,卻連那春風也及不上他的風采。
「其實我真正對你有意,是在你分析天下時局之時,尤其是那日對弈,你竟勝我三分,要知道行歌別的不敢稱有多強,唯獨這棋技,卻是不差,而你以旗盤為局,竟將天下分析得那般透徹。我還從未見一個女子能夠做到如此,那日你所說的話讓我驚詫之余猶自感嘆,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竟比男兒看得還要寬廣。而龍池大會上你所展露的風姿,那一抹被世人傳為家談的水藍色身影更是讓我再次驚艷,縱使那些容顏傾國傾城之人又如何,在行歌看來不及你萬分之一。」
「我……」寧芷剛要開口,內心涌起一股想讓他看真顏的沖動。可最終還是硬生生的壓下了。他日有機會的吧……反正他也不是什麼在乎容顏之人。
雲行歌慢慢地說著,寧芷听著,油燈里的燈油漸漸熄滅了。
「剛剛那人所說之話,你不用掛在心上,我只有解救之法。」
寧芷知道他這話十有*是謊話,那毒如此之烈,憑她一生所見也辨別不出是什麼,更何況他這微微顫抖的手,以及臉上那虛弱的氣色。
他只是不想讓他被他所累罷了,卻不知,她才是真真累了他的那個人。
「我自有分寸。只是雲曦昭……」寧芷想到雲行歌的身份,那人無論如何來說也是他的父皇,所謂血濃于水,她……
「你不用管,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要去做,也一直有自己想要尋找的人,我跟他雖然為父子,但他何曾把我當過兒子,起初是個光鮮亮麗的替身,後來更是派人三分兩次的對我下狠手,他……早就想滅了我了。我跟他中間有了太多的死結,遲早有一天,他仍是會要了我的命,那不如,我先解決了他。」雲行歌眼中劃過一抹狠戾,如同豹子一般,渾身散發著她從未聞過的嗜血之味。
寧芷愣了一下,見他這般孱弱,又如何下得了手,就算真的下的去手?他心中當真如他所說,毫無陰影?那畢竟是他的父皇……
後來漫漫長夜,他醒了幾次又昏迷了幾次,中間還毒發了一次。
發作時整個人扭曲在一起,渾身抽噎不停,那個時候,他恨不得拿一把刀子自行了斷,寧芷緊緊地抱著他,把他攬入自己的懷中。
一整夜就這樣過去了。
翌日,清晨。
龍祥殿早已大擺筵席。
各色佳肴、珍饈美酒、金杯玉盞……
此處大殿每一個柱子都是真金修建而成,不是重要筵席一般不在此處擺設。
而筵席之上,不論男女皆是錦衣華服,女子更是各個打扮嬌艷,綾羅綢緞,絲綢錦繡,如同那後花園中盛開的白花,艷美無雙。
大殿之上,公眾樂師正彈奏著華美的樂曲。
舞娘穿著大慶國特色的服飾,翩翩起舞,整個大殿之上,放眼望去,一派歌舞升平,金玉繁華……
雲曦昭坐在主位之上。左右兩邊分別是各國使臣。他們的座椅是此次為了龍池大會特意準備的,雖不如龍椅那般奢華,但看上去也是極為貴氣。充分襯托出對各國使臣以及他國貴客的重視。顯示了泱泱大國禮儀之邦的上國風範。
再往下則是朝中大臣,分別按著品階分列兩旁。他們旁邊都留有幾個空位,分別是給其家眷所設的空位。
而此時,花離笙、沐成風、赫連蒼隼等人正坐在雲曦昭兩側的位置上。閑聊著什麼。
直到看見到大門之外的寧芷攙扶著雲行歌緩緩而來時,鳳神一眯,當看見她袖袍下的手緊緊地貼著那白衣男子的手,最後扶著他坐在為他所設的家眷位置上時,整個人身子一僵,拿在手中的杯子不知何時已經傾斜,灑落到身上那華服之上猶不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