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胤見夏芍融在沙發里,貓兒般懶散的模樣,目光柔和,握住她的手,問︰「餓了?想吃什麼?」
夏芍一笑,「我來的時候就看過了,這家茶餐廳有幾道特色菜品瞧著挺新鮮,可以嘗嘗看。」
「好。」徐天胤抬手喚來餐廳侍者,點了菜後,便由著夏芍倚在他身上,閉目養神。
夏芍在閉目養神,她如今算是在姜系內部安排了內線,倘若肖奕真的找到姜系,以方家現如今被姜系的重用程度來說,方家知道的幾率很高。到時候,方筠應該會知會她。
但肖奕與姜系聯手的可能只是夏芍目前的猜測,倘若沒有,她要找人,還是要盯緊冷老爺子的葬禮。
冷老爺子還有四天便要出殯,夏芍並不是時時都盯著機場,香港方面卻一直沒有發現冷以欣的蹤影。來吊唁的多是海外名流和香港名流,也有曾經受冷家幫扶的民眾前來吊唁,許多人都很奇怪為什麼冷以欣不在,對此玄門對外聲稱冷以欣在內地老家主持喪禮。很少有人知道冷家祖籍在內地,冷老爺子年輕時期為避戰禍來到香港,就此扎根,便沒有再回去過。如今老爺子身故,落葉歸根確實是傳統。
可如今冷老爺子的遺體就在香港,還沒有出殯,祖籍老家那邊一沒有遺體,二沒有骨灰,主持哪門子的白事?這事很多人都有疑問,但聰明已經看出玄門不欲多說,也就沒人敢深究著問下去。
這些天來,冷氏一脈的弟子情緒越發壓抑,不少人對冷以欣不露面很有意見。雖然知道她很有可能是不敢露面,但她的爺爺為她而死,人倫孝道來講,總要出席一下喪禮。弟子們原本都商量好了,只要冷以欣敢來,他們便會立刻向掌門祖師求情。一個人明知來了會死,還是會來為長輩盡最後的孝道,這人就算萬惡,也總有可恕之處。唐宗伯向來重情義,以此求情,就算冷家如此,只要冷以欣下個保證,想必他還是會網開一面。
可是,冷以欣連面都不露,這情想求也沒法求。只身前來出席冷老子的葬禮是她最後的機會,錯過了這機會,以後就真的沒有人可以救她了。
夏芍在打電話給唐宗伯的時候,听聞了弟子們的一些情緒問題,只是垂了垂眸,道︰「師父,讓大家多注意最後一天。」
那天是冷老爺子出殯前的最後一天,也是頭七。
唐宗伯豈能不知若冷以欣想來,那天會是最可能出現的一天?他在電話里只道︰「師父都安排好了,你在京城忙你的吧。」
學業和公司的事就夠夏芍忙的了,更何況現在肖奕還隱藏在京城。
夏芍應了聲,便掛了電話。中午吃過飯,徐天胤繼續回去執行安全任務,夏芍則回公司處理事務。
京城大學還有十天才開學,這個假期夏芍索性不回東市了,華夏集團對外擴張的計劃在日本受挫,現如今公司有新的會議要開。但京城方面夏芍要親自盯著,月兌不開身,便索性將公司高層全數叫來了京城,在京城華夏集團的分部大廈里開會。
那兩名經理已經回國,正在療養。華夏集團自成立至今,從未遭遇挫折,即便有重重阻礙,有夏芍在,總是能創造一個又一個的商業奇跡。如今在日本出師未捷,公司里確實有驚訝的聲音,但並不多。
事情一發生,陳滿貫、孫長德等人便對公司員工的情緒做了緊急的安撫和疏導,加上公司對兩名經理的療養方案極得人心,員工的情緒很快便從這件事里平息了下去。
不談日本方面,在國內,華夏集團沒有任何損失,依舊是拍賣行業和古玩行業的兩大龍頭。而且,年前徐天胤和夏芍訂婚的事,國內熱議未減,壁畫回歸為華夏集團帶來的聲譽已經在半年內讓原本的市場份額大幅度增加,華夏集團如今在國內已經扎穩了根基,公司越發穩健強大。日本方面如今受損的只是聲譽,或許董事長有解決的辦法。畢竟,她一直都是員工心目中的神話。
而這次會議,夏芍也沒讓期待的人失望。她確實有解決方案,她決定先以在日本的人脈去消除日本官方對華夏集團的抵觸情緒,然後再繼續計劃。
夏芍打了個電話給唐宗伯,請師父以往結識的幾位故友出馬,也給土御門老家主打去了電話。在日本的時候,陰陽師的叛走是夏芍發現並制止的,老家主欠她一個人情,此刻到了該還的時候。
土御門老家主顯然也不想欠玄門這個人情,對于夏芍的要求,老家主一口答應。華夏集團的兩名經理在日本的事本就是陰陽師所為,傷害普通人,這在任何正道門派都是禁忌。族人犯下的罪行,當然應該由土御門家族來承擔。老家主答應,會向社會澄清這件事的真相,還華夏集團的聲譽一個公道。
所謂的澄清事實真相,當然不會是真正的真相,那樣無異于會損害土御門家的聲譽。夏芍對此心知肚明,卻並不說破,她要的只是將華夏集團的聲譽彌補回來,至于老家主用什麼方法,她不過問。
但放下電話之後,日本京都道場里,土御門秀和皺起了眉頭,「祖父,難道我們真的要幫助風水師?」
如果不是夏芍,祖父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在背後為東京道場撐腰。雖然東京道場那些人竟敢叛逃家族,實在是家族的恥辱!但這些人也是受了風水師的蠱惑,說到底都是玄門的錯,他們的仇敵沒有解決,到頭來日本誘惑陰陽師,讓土御門家族顏面掃地。現在祖父還要幫夏芍,這讓他很難接受。
老家主轉過身來,目光一沉,他怎能不知孫子的想法?當即有些失望和嚴厲,「自身修心不足才會被他人所迷惑,怨怪他人也說明你修心不足!」
土御門秀和聞言低頭,看似受教,眉頭卻皺了皺。祖父的這些說教,他實在听得有些厭煩,在他看來,祖父根本就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老家主卻有自己的苦衷,他那天親自到東京道場,親眼見過夏芍的高深修為,那是連他也不及的修為。那天的事,土御門家欠夏芍一個人情,而且華夏集團那兩名經理的傷,他也了解過了,終生都需要休養。這是陰陽師的錯,他這個家主必須承擔責任。說句嚴重的,玄門以此為由和陰陽師開戰都有可能,現在夏芍主動要求他償還,要求還很簡單,只是恢復華夏集團在日本的聲譽,他為何不答應?
答應了這件事,日後大家兩清,互不相欠,這才是最好的。
偏偏這麼簡單的道理,他這個孫子並不懂得。
老家主搖搖頭,他開始懷疑,孫子能不能辦好幾天後跟隨日方使者一同訪華的事了,「你現在的心思應該放在這件事上嗎?去中國的事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祖父放心!」土御門秀和聞言,眉頭趕緊舒展開,點頭道。
老家主卻看起來並沒有那麼樂觀,「你要記得,這次我推薦你和你的叔叔同行,是為了讓你有更多學習的機會。你要看好他,不能讓他和那些官員說太多不合適的話。他的一言一行,你回來以後都要報告給我,明白了?」
「明白,祖父。」土御門秀和點頭道,眼神卻有些興奮。祖父從不主張家族和政治有太多關聯,這次日方訪華,那些官員卻以這才訪問的目的為加深兩國民間交流為由,請了叔叔為顧問一同前往。祖父得知此事後十分震怒,但事已成行,祖父也無可奈何,這才以讓家族子弟學習為由,將他也派了過去。祖父的意思無疑是讓他監視叔叔,這顯然是要重用他,如果他能將此事辦好,對他繼承家族有很大的好處。
雖然他的理念與祖父的理念也大不相同,但這個時候,顯然還是應該順著祖父為好。
老家主一看孫子的表情就知他心里在想什麼,比起心機深沉的二兒子善信來說,他的這個孫子心思實在太好掌握。盡管他是那樣的沖動和不靠譜,但他對繼承人位子的狂熱一定會促使他辦好這件事。
「秀和,你不要讓我失望。」老家主還是很了解孫子的,如果中國之行沒有特殊的事,他一定會辦好他交代的事,但就怕出什麼意外。關于此行,他也用家族供養的式神佔卜過,但是結果很令他憂心,式神竟然佔卜不出結果來,這是以前完全沒有遇到過的事。
「祖父,您放心!」土御門秀和再次保證。
老家主這才點了點頭,揮手讓他離開。待孫子走後,他卻將大女兒喚了來。
「你跟著他們,如果有意外的情況發生,一定要及時阻止。我給你全權處置的權力。」老家主對女兒道。這個女兒是他唯一放心的人,她的理念跟他一樣,只可惜身為女子,不能繼承家族。
土御門善子點頭道︰「父親放心,我會辦好這件事。」
「嗯。」老家主點點頭,這才放心地讓女兒出去了。
……
日方訪華還有六天時間,在此之前,香港方面,迎來了冷老爺子的頭七。
這天,老風水堂所設的靈堂里,氣氛異常壓抑,最後一天,冷以欣還是沒有出現。
夜晚,唐宗伯獨自坐在靈堂前,拿著手機,電話那頭傳來了張中先的聲音,「我看這冷丫頭八成不會現身了。冷老頭這條命,死得算冤的了。到頭來,冷家這最後一條血脈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著。」
「他要活著,或許也不希望欣兒來。」唐宗伯嘆了口氣,雖然早就料到了,但是他之前確實有只要冷以欣敢來,就饒她一命的想法。這些天,他一直想著,只要她一出現,就將她看顧在香港,不允許她日後再為害就是了。但是一連等了七天,明天就要出殯了,仍然沒有她來到的跡象……
「她沒來香港,日本那邊你也要小心。今晚是冷師弟的頭七,你和海若他們在日本要多加提防。」唐宗伯道。這事他沒告訴夏芍,他這七天一直派張氏一脈的弟子在日本守著,守著那座廢棄的大樓。
那晚,冷師弟是亡故在那里的。他死時還記掛著孫女的事,對世事尚有留戀。因此他猜想頭七那晚,冷師弟的靈體許會出現在那座大樓里。他的遺體明天就要出殯,靈體留在異國他鄉恐為害,收了帶回香港,做法事超度了比較好。
「他的修為與你相當,若靈體有怨,恐不容易收服,你們一定要小心。」唐宗伯囑咐道。
這件事他沒告訴夏芍,主要是不想讓她再為此事操勞。天胤今年面臨大劫,這孩子已經夠擔心得了,現在京城還不消停,他這個師父雖然腿腳不便,但這些忙還是能幫她的。
「掌門師兄放心吧!這點事我還能辦得好,你等我電話就行。」張中先答了一句,聲音听起來有些回音,像是站在空曠的地方,隨後便掛了電話。
唐宗伯收起手機,轉動輪椅來到靈堂外頭門口,冷風里抬頭望向夜空,夜空中烏雲隱蓋,不見月色,星辰極稀,當即便掐指算了算時辰,皺緊了眉頭,「日值月破,大事不宜……冷師弟的靈體千萬別出現在月破的時辰……」
同一時間,京城,也有人望向夜空。
「我爺爺今晚頭七。」女子站在落地窗前,房間里沒有開燈,黑暗里,女子的背影顯得越發瘦弱,聲音虛無縹緲,毫無生機。
「我知道。」肖奕也站在窗前,輪椅放在一旁,轉頭看向冷以欣。這七天,她看起來跟往常一樣,吃飯,睡覺,沒有任何不同。但只有他知道,在得知香港方面消息的那一刻,她整個人都像是空了。這七天,她就像是一具空殼……
她沒提過要去香港,即便她提了,他也不會允許。可是她沒提過,他問過她,她的答得很平靜,「人死了就只是一具冰冷的肉身,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我去了,也見不到爺爺了。」
「我還會讓你見到他的。已經查到了,在日本有他的氣機,他應該是在東京那晚去世的。我已經派他們過去了,一定會把他帶回來。」肖奕道。這七天,他回了趟茅山,在當初冷老爺子住過的地方找到了他的毛發等物,和幾名泰國降頭師一起布陣尋找氣機,最終指向了日本方向。他們三天前就帶著毛發去了日本,想必已經尋得了氣機。
今晚,是冷老爺子的頭七,他若對孫女有所留戀,靈體一出現,氣機就能被尋到。
今晚,一定能找到他!
冷以欣這才轉頭看向肖奕,靈體大多是無意識的,那個跟爺爺一模一樣的靈體,也不是爺爺。不過,比那具冰冷的身體好得多的是,那靈體最起碼會有對她深深的記憶。
「一定要他們把爺爺帶回來,我要和爺爺一起,報仇!」女子的眸在黑暗里發亮,亮得一抹幽光,人的冷。最後兩個字,她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報仇!找夏芍!
她一定要讓夏芍受萬煞蝕心之苦,死後不得超生!
黑暗里,淡淡的血腥氣溢出,地毯里無聲低落幾滴鮮紅的血,女子的指甲深深陷進肉里,卻望著夜空,發誓。
而這時候,日本東京郊外,一座廢棄的大樓里。
張中先帶著丘啟強、趙固和海若三名弟子守候在大樓里,大樓里一片漆黑,不見月色,地上卻有二十七道符布下,緊緊圍著中間一塊石頭上的血漬。那是當晚,冷老爺子身故之處,他若有靈體現身,必在此處!
丘啟強、趙固和海若分坐三才位,凝神盯著面前的符,這符只圍了三圈,每圈九道,他們三人每人負責一圈。本來想多布幾圈,但以他們三人的修為,負責九道符尚能做到,再多了恐分心乏顧。
他們也看出今晚正值月破,不由都擔心地看向窗邊。張中先站在窗邊,望向頭頂的夜空,哼了聲,「這老頭真會選日子,今兒這日子是破日啊。」
破日在風水上向來是最凶的日子,日月相沖,是為大耗。
「這老頭,可千萬別在這時辰出來。」張中先咕噥。
但世上很多事,向來是事與願違。話音剛落,張中先便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