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里出來的時候,天早就黑了下去多時了,寂寥的天幕之下到處是一片寧靜蒼茫,路上的人也不多了,下班的高峰期早就過了。愛殢獍眼下大家應該也都是在家里,一家人高興的享受著晚餐吧。
車子就是這麼一路平穩的在馬路上行駛著,路兩旁的街燈不斷地投射在車窗上,斑駁寂寥的樹影投入了半開的車窗里,顯得有些森冷,晚風很是清冷,透過那半開的車窗吹了進來,雲舒忍不住一陣輕顫,到底還是抵抗不了這樣的驟然襲來的寒冷。
車子內的氣氛異常的沉郁,雲舒自打上車之後,便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很是沉默。清秀淡雅的臉上染著一道無力的蒼白,秀眉深深的蹙著,擱在膝蓋上的那雙素手輕輕的合攏在一起,這一切都說明了她的心情其實很壓抑。
慕煜北緩緩的偏過頭,深邃的眸光朝她臉上望了去,只見一道道寂冷而微弱的街燈一下一下的從她的臉上掃過,清涼的晚風中,微微輕顫的身軀顯得更是單薄縴細,原本盤起的干爽的秀發已經稍稍有些凌亂了,微長的劉海也就是那麼不規矩的垂落在額前,這麼看著,總給人一種很蒼涼而清冷的感覺,已經保持著那麼一個姿勢有好些時間了,一動不動的,眸光也很暗淡。
慕煜北自然是知道她是在想著些什麼的,但是,確實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勸慰,畢竟,那真的就是事實了。
心里輕輕的嘆息了一聲,慕煜北才緩緩的月兌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輕柔的往她的肩頭披了去,挺拔的身子稍稍越過了雲舒,將車窗關上了,然後修長的指尖又靈活的給她將西裝領口的那顆扣子扣上了,完成了這一系列的動作之後,那只大手才緊緊的覆上雲舒擱在膝蓋上的那兩只素手。
「覺得冷還開什麼窗,當心身體,想著什麼呢?」
低柔富有磁性的聲音傳了過來,淡淡的暖意透過手背傳了過來,外套里也還殘留著他那暖暖的溫度,冰冷的身軀頓時就變得有些溫暖了起來、
慕煜北又讓前方的司機將車內的溫度調高了,一下子,車內的溫度就溫暖了起來。
一听到慕煜北這話,雲舒怔了一下,這才緩緩的從恍惚之中回過神來了,腦袋一偏,輕輕的仰起頭,望著慕煜北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黯淡的眼神似乎找回了一絲光彩,有些蒼白的笑了笑,沙啞而飄渺的聲音響起了,「沒事,吹吹冷風,清醒一下也好,我也想讓自己清醒清醒,不知怎麼了,最近總感覺自己這腦袋沉重得不行,記憶力也變得很差了,老是忘東忘西的,你說我是不是老了?」
臉上的笑容其實笑得很牽強,雲舒一說完,就將自己那清淡的眼神給撤了回來了,也許是覺得不太自然吧。她發現,似乎,他只要看著她的眼神,就能夠輕易的洞悉到她的心意。這樣,雲舒並不覺得有什麼好的,他太容易將她看穿,所以也同樣是很容易看到她的脆弱。
脆弱這個詞,事實上就是雲舒一直都很排斥的。懂事以來,她就努力的讓這個詞不要出現在她的身上,再苦再累再艱難,也始終沒有抱怨過一聲。可是,累了就是累了,不是不說它就不累的,這些年來,她最煎熬的是什麼?並不是一個人奮戰的艱苦,而是一顆疲憊的心。
清淡而牽強的笑意讓慕煜北看著心里有些淡淡的疼痛,但是他並沒有立刻開口安慰她,只是抓著她素手的那只大手越發的收緊了。
「其實我早就覺的自己好像已經到了垂暮之年了,尤其是這幾年,明明就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卻覺得自己像是七八十歲的心,掙扎得很無力。」
雲舒繼續笑道。
「哪有人這麼說自己?你是因為太累,肩上承擔的東西太多。舒兒,你的抗壓能力或許不像你想象的那麼好,有些事情本來就不應該是你去背負的,有正義感自然是好的,但是有的時候,人自私一點,才會過得好一點。要再這樣下去,你也遲早承受不了。況且,現在,你還懷著我們的孩子,你有真正的為他想過嗎?我希望你能多為我們想一點,為我們的孩子多想想。」
慕煜北嘆息了一聲,一邊說著,一邊抓著她的素手往她的小月復上移了去,動作很是輕柔,深眸之中彌漫著淡淡的柔和與希翼,這個樣子的他,讓她看得有些失神,好一會兒,她才低下頭去,也朝自己的小月復上望了去。
是啊,不久之後,她也將成為了一個孩子的媽媽了,雖然才將近兩個月,然而,她似乎已經感覺到了那生命的氣息了,這段時間忙碌的事情很多,所以好像都把他給忽略了,現在想來,還真是有些疏忽不應該了。
「還有八個月呢!希望他快點長大……」
雲舒沉默了一下,才輕柔的笑了笑,星眸里的流光很絢麗,之前臉上的那道沉郁也漸漸的散開了。
「他什麼時候才會動?現在怎麼都不動?」
慕煜北抓著雲舒的手,默默地感受著,好一會兒,他才微微皺起眉頭,掃了雲舒那平坦的小月復一眼,然後有些疑惑的望著雲舒。
聞言,雲舒也愣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下子,才輕聲的開口道,「不知道,我又沒生過,改天再問問醫生吧。」
慕煜北听了,才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心里卻是開始尋思,是不是該準備嬰兒房了!可以準備了吧!還不知道寶寶是男寶寶還是女寶寶,所以,索性就準備兩間好了!一想到這個,慕煜北這平靜的心里乍然就微微起伏了,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動和狂喜。但是他臉上卻沒有什麼變化的表情,情緒被他控制得很好。
「不知道是男寶寶還是女寶寶。」
雲舒有些恍惚的開口道。
「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歡。」
慕煜北低沉道。
「嗯,我希望我們以後能有兩個孩子,一個男孩子,一個女孩子,像我跟我哥一樣,你跟阿雅一樣,這樣家里才熱鬧一點。」
雲舒又再一次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也許是因為寂寞久了,也就更是明白那種孤單的感覺吧,所以,自然就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跟她當初一樣孤單。以後的他們一定不會像她一樣過得那麼艱難吧?
聞言,慕煜北禁不住低柔的笑了笑,「嗯,你要是願意就生吧,多少個都養得起。」
他思量過了,自然也是明白了雲舒的心思,只要她願意,他自然也是樂意的,他有絕對的信心相信,他在她心里一定就是第一位的,所以現在,他倒也放開了,只要她高興就好了。
「兩個吧,我也不是……」
雲舒欣然一笑,素手一個翻轉,兩人的掌心便相對了,縴細的指尖一伸,乍然變成了十指相扣了。
慕煜北臉上的笑意加深了,另一只大手輕輕的模了模她的腦袋,不知道怎麼的,這時候,心里就是感覺一陣陣的暖。
曾听說過,女人要是願意為一個男人生孩子,那麼,就表明,那個女人一定就是深愛著那個男人。就像之前听布諾斯說過的一些話,那些讓他覺得挺有道理的話一樣——男人只和自己喜歡的人談戀愛,女人只跟自己喜歡的男人上床!而這時候,這小女人都這麼說著好幾回了,他絕對就是有了相信她在乎他的理由!他可沒有忘記,她當初還曾經跟他說過,她愛他的!
事實上,慕煜北也是一個挺容易感動的人,但是,這些容易感動卻是針對雲舒而已。她只要稍稍為他做那麼一點事情,為他考慮一下子,他就已經是欣喜若狂了!就比如好幾次大半夜的,她醒過來看到他不在的時候,臉上那道隱忍的慌亂,或者洗完澡之後,總會幫他放好水。這一切,都說明著,彼此間的在乎,而,很多夫妻相信也都是跟他們一樣吧?習慣性的關心,偶爾小溫暖也不過是如此而已了。
他慕煜北,其實想要的一直都不多,他也只不過想要這樣跟她過完一輩子而已。
車子微微顛簸了一下子,雲舒也控制不住的往前一傾,下意識的伸手拉住了慕煜北,而素手才剛剛一伸,便不經意的刷過慕煜北那外套的口袋,一封淡黃色的信封已經露出了一個角了。
「小心一點!」
輕柔的聲音傳了過來,慕煜北大手一攬,準確無誤的拉住了她。
雲舒微微蹙著眉,伸手拿出了那個淡黃色的信封,淡然看了好幾下,然後才詫異的望著慕煜北,「這是……」
雲舒這麼一問,慕煜北才淡然抬起頭,深眸掃了她手里的那封信好一會兒,才回答道,「是孟曉諾說要給你的東西。」
慕煜北這話頓時就讓雲舒心頭的疑惑更加深了,清眸幽幽的望著慕煜北,並沒有說話,意思很是明顯,就是在等待著他的回答。
淺淺的吸了口氣,慕煜北幽然將那清淡的視線給收了回來,思量了一下,才低沉的回答道,「那天跟父親還有哥他們在帝都吃飯的時候,孟振凡他們也都在,後面父親跟他們見面了,而且還達成了協議。」
慕煜北簡單的解釋道。
「你說什麼?父親跟他們見面了?而且還達成了協議?什麼意思?」
雲舒一听到這話,當下就愣住了,星眸里剛剛淡下去的擔憂立馬又開始浮了起來了,眸光有些暗淡的望著慕煜北,「父親怎麼……他怎麼樣了?」
就知道她會是這個反應,所以之前還都不願意跟她說了,免得總是操心這里操心那里的,慕煜北還真是覺得有些無奈了,圈在她腰間的大手也越發的收緊了。
「嗯,見面了,擔心你就是會胡思亂想,所以就沒有跟你說,哥也知道這件事情,還是我告訴他的。你也不用太操心了,父親應該是跟他們提了條件的,照這情況,應該就是讓孟曉諾將他們的答案送過來的。」
低啞的聲音從側耳刷過,倒是讓雲舒感覺心情平和了不少。
「送答案過來?什麼意思?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越說我就越迷糊了,父親是怎麼說的?」
雲舒蹙著眉望著慕煜北,擔心的意味越發的濃郁了。
慕煜北深眸里閃過了一道沉重,臉色也慢慢的沉了下來,思索了好一下子,才低低的開口道,「我們之前不是也跟哥他們商量過讓父親離婚的事情嗎?後面哥還直接跟父親提起了,轉達了我們的意思。那天遇上了他們,正好直接開口了,想來父親應該也還是有自己思量,拖了這麼多年一直都不開口,現在同意提出了這個要求,一定有什麼讓他自己說服自己的理由。」
慕煜北一邊說著,眸子里也微微染上了些許的疑惑,然而,也就是在那麼瞬間之後,眼里便閃過了一道明了的流光,當下俊臉上的沉郁便又緩緩的消失了。
是的,他就是那麼沉思一想,終于就想到了姚錚這麼做的理由。恐怕也就是因為雲卷雲舒他們的吧?
說實話,慕煜北真的很佩服姚錚這個人,佩服他的性子,更是佩服他的勇氣。
他有著一顆博愛無私的心,當年他到底是需要了多大的勇氣,才忍痛放棄了相愛至深的女人,跟一個自己不愛,而且也不愛自己的女人結婚呢?就是因為那麼一個責任,因為雲卷?他放棄了深愛的女人,選擇了自己的孩子,一個生命!這不管怎麼說,都是一件很偉大的事情。也許是因人而論吧,不同的人,他在乎的東西也許都不會是一樣的。姚錚選擇了孩子,選擇了雲卷跟雲舒,所以,也就等于選擇了孤獨,這種孤獨本來就是姚錚之前一直都忍受著的,慕煜北也曾經跟他一樣,所以很能明白那種感覺的。
「你是說,父親那天直接就跟他們提出了離婚嗎?」
雲舒蹙著眉淡淡的揚著手里的信封,低聲問道。
「嗯,應該是,而且,我所料不錯的話,父親可能還跟他們提出了條件,這下就是讓他們回去考慮,才送過來的答案,這封信就是給父親的。足以見得,父親應該也不想跟他們之間有什麼牽扯,不然,也不會就這樣讓他們直接把東西送到你這里來。」
剛剛听了孟曉諾那麼一番談話之後,慕煜北自然也不是傻瓜,自然就能夠隱約的猜測出了姚錚跟孟振凡他們之間談話的大致情況了。
「所以,你知道父親跟他們說了什麼?」
雲舒繼續問道,清幽的眼神靜靜的落在了慕煜北那張清俊的臉上,眼神有些涼。
慕煜北思量了一下,伸手又給她攏了攏衣服,然後才開口道,「嗯,大致能猜到一點。父親可能是想讓他們離開錦陽城,不要再回來,然後就同意離婚。」
「父親就是對她太仁慈了!連一點責任都不追究了?就這樣放他們走?這怎麼可能!她帶給我們的痛苦父親難道都忘記了?要這樣放過他們,他們也不見得會感激我們,後面煎熬難受的,就是我們自己。我可做不到像父親那麼仁慈!相信哥也不會同意的!」
慕煜北的話一落,雲舒立馬就沉下了臉了!清眸里的寒光也微微的浮現了出來。
原諒她真的不能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有些事情傷害過了,也許就沒有了補償的機會,說她自私也罷,只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考慮而已。其實,她心里並不是責怪依蓮選擇了孟振凡,真正讓她難過的是,這二十多年來,依蓮直接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連一個關心都沒有給過她跟雲卷,她想,要是當初依蓮直接跟自己的父親離婚了,光明正大的跟孟振凡在一起,那麼,她也不見得不會理解原諒她,然而現在,說什麼都已經太遲了。
現在,在雲舒的心里,早就認定了,依蓮當初一定就是直接將她跟哥哥雲卷當成了她的累贅了,所以一腳踢開,才是那麼的痛快,一點留戀也沒有,一消失就是二十多年,根本就不配做一個母親!現在就突然冒出來了,在她面前說什麼自責難過,雲舒只覺得諷刺又可笑!
「早知道她回來的目的不簡單,父親這麼提出條件,她會答應嗎?你之前不是讓阿朔調查了他們回來的目的嗎?難道現在還沒有結果嗎?」
雲舒可不是傻子,對于依蓮,她覺得她已經看透了,這樣的母親,她當真無話可說,既然覺得累贅,那麼當初就不應該生下她的。
很清淡飄渺的語氣,星眸里折射出來的流光很是清涼,沁入骨髓般的清涼!
「嗯,也是剛剛知道不久,說過了,擔心你會胡思亂想,所以並不打算太早的跟你說,我倒是跟哥說了。」
慕煜北很誠實的回答道,望向她的眼神很是清澈坦然。
聞言,雲舒那秀麗潔白的臉上,頓時就勾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然而看上去卻覺得那道微笑有些諷刺的脆弱。
「現在,還會在乎這麼一點?也不在乎情況再壞一些了。」
說著,眼里又閃過了一道冰冷,緩緩的收回了視線,腦袋一偏,又漠然的往窗外望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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