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春季,來的總是很遲。
嘉慶二九年暮春。綿綿的細雨中撒下翩躚,朦朦朧朧的綠意綻開,如煙如波,打濕青石路面,滿園花朵泠泠開放。清如碧玉般的湖面上畫舫幾只,一切像是山水畫中的拓延。
姜碧月卷起素白色的衣袖,撐著那把紫竹骨傘緩緩走過。眼梢一抹酥媚略帶冰雪之色,她垂了頭暗暗向湖心亭子看去。
正值賞花好時節,數人從園口涌入。這滿園春色,引得不少文人士子席地把酒,更有觀棋對弈,好不熱鬧。可……她略一沉吟,眼中滑過夜的闌珊與深邃。
這幾人,太不相同。
姜碧月一笑,心道自己太過敏感。不遠處眾人圍攏,似在征討。她走了過去,站在人群外靜靜觀望。
「老頭,你這可信度能有多高?」忽听一青袍男子嘻嘻道,眉梢間紈褲之色淡淡,毫無正經。不少人被他這話說的沒了興趣,皆以圍觀之態靜看。
她被這人聲音一驚,忙不迭抬頭,卻踫上自家兄長略帶調侃的眼神。碧月回以一笑,不動聲色。
人群中央,那老者手中握有數根紅線,但笑不語。
「這位公子,老朽耳朵不聾,心更明淨。你這話里的不屑,還是听得出來的。」他撫須一笑,刻滿皺紋的臉隨著笑容抖動。
姜子成拱手一禮,依舊半開玩笑道︰「世間虛假的東西多了去,怎就一定需要我相信某些是真?」
「不錯。」那老者哈哈一笑,捻著數出紅線的個數,遞給姜子成,道︰「今兒也算是踫上真性情之人,老朽願意牛刀小試。你只需把紅線的另一端交給一位女子,我便可以告訴你她是你何人。」
人群中立刻有人高呼︰「你這老頭休要糊弄我們!若他成心找茬,隨隨便便給了一女子,豈不是讓你鑽了空子?」
老者聞言不怒,朗聲道︰「這位小哥,你此言一出,只怕他想要那樣做,也不成了。」
姜碧月彎了彎唇角。
這姜子成若把這紅線給了別人,老者猜錯了,也只能是姜子成的錯,怪不到老人身上;可若他真的把紅線給了自己熟悉的人,而老人猜錯了,才是真真正正讓自己栽倒罷?
紅唇明潤,玉齒光潔,明目顧盼,秋波蕩漾,她笑得清淺。姜子成今天,又不知道是怎麼了……聯想他的風流事跡,碧月隱隱猜透幾分。不過,能遇見這事,也算是今天的收獲了,她看向遠處,眸光由濃轉深。
姜子成听著人們議論紛紛,不置可否。輕輕一笑,走至姜碧月身邊,將線繩一頭塞進她的另一只手里,想著老人揚眉︰「好了,你說罷。」
老人狀似愁苦的敲敲額頭,復又起身一笑道︰「公子,可是家妹?」
姜碧月只見姜子成臉色大變,眼底復雜紛涌,便朗朗道︰「老人家,正是。」眾人臉色各異,多數還是爆發出聲聲喝彩。那老者接過從姜子成手里遞來的紅線,晃了晃收進懷中。
「且慢。」又听一道男聲響起,宛若山澗溪,空靈絕徹,帶著幾分笑意。循聲望去,幾人從外圍走進,珠煌錦繡,好生耀眼。
只听先前發聲那少年道︰「老人家,有句話叫不怕人騙我,就怕人人騙我。這句話說的就是,一個人行騙是很容易識破的,但是多個人行騙,就不是那麼簡單了。現這些民眾之中,又有多少人是受你指使?哦,說不定還包括這位公子……」他說著打住,秀美的雙瞳向姜子成望來,接著又道︰「所以,小生,不敢相信吶。」
他尾音漫漫,自然勾起了不少人的懷疑。姜子成冷哼一聲,微微眯了眼。
未待老者發話,姜碧月卻微微一笑,對著那少年道︰「妾身不才,斗膽駁回公子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