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人忽而低低說了些什麼,離的太遠她听不清。掀開重重藕荷紗幃,忽然發現,有一個人正靜靜地站在一名女子身後,而那個人,她正好相識。
姜碧月看得清,那是田九,像個貼身丫鬟搋著暖氅,輕輕披在了一人身上,而若她沒有猜錯,那個人就是‘冢蝶’。
「多謝公公。」女子唇畔揚起一抹笑容,眉宇間藏有病懨懨的神情,空氣中迷漫著馥郁的香氣,一如冢蝶說話時候深香的容顏。
哀傷已滲入骨髓,被愛和憎恨所糾纏扭曲成的疼痛,姜碧月眸中清清楚楚的透露出這般的悲楚。
姜碧月笑笑,如同品嘗紅塵中最苦的苦果,有什麼麻痹著心。站搋暖女。
濃色的黑袍黑暗如夜,亦沉靜如夜,縈縈火光將他的身影拖曳在烏磚的地上,慕容璟闌站在九十八級的台階上,向遠處望去。
他們周圍幾人嗤嗤的笑,慕容璟闌飛快的皺了皺眉,揮手示意他們退下,這秘密的天地里,就只剩下他們三人。
「娘親……」抵不過心中內部與外部同時的悲慟,她低低嗚咽著哭了出來,冰冷的鐵器踫撞冰冷的地磚,沒有絲毫溫度。
回廊的另一頭,一盞宮燈搖曳著一個人影。夜,已深。
「那幫蠢貨是干什麼的!」他壓抑的情緒忽的爆.發,饒是跟隨他多年的田九也未曾見到過他如此大的火氣,忍不住瑟縮。
「住口!」慕容璟闌喝斥,幽邃的眼楮沾染上絲絲怒氣,不遠處執燈等候的小太監被嚇得面色蒼白。田九一愣,乖乖閉住了嘴。
「無礙,倒是你,軒轅崆峒下的蠱不久便可壓制更深一些了,到時,朕便帶你出宮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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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奇怪,那門口開著呢。」碧珠狐疑的回過身子,如此道。慕容璟闌褪下裘氅,看著冢蝶,目光如漆。
姜碧月將彎起的唇卸下,摻雜著幾分無法掩蓋的孤獨悲傷。
田九還未說完,便被腳步聲打斷。姜碧月低了低頭,將身子藏得更隱蔽,方才小心地抬頭繼續觀望。
「皇上待姑娘極好,只是先委屈姑娘一陣兒罷了,姑娘亦是待皇上真心……連我這個奴才看去,也……」
她靜靜地穿過長廊,順著影影綽綽的燭光,順著冢蝶的驚呼,順著他……難以分辨的目光,就那麼走了出來。
就這樣吧,就這樣……睡下去吧……
「皇上息怒。」田九心跳漏了一拍,仍道︰「皇上也見著了,您對娘娘的好娘娘從未放在心上,又何必繼續?既然娘娘已經知曉一切,還不如——」
侍候的嬤嬤見她走出,迎了過來。姜碧月將小向晚托付給她,淡淡說了句什麼,瀲灩墨色眸子。那嬤嬤一驚,但還是抱著小向晚退下。
匾額上涂有金漆的大字在天色下閃著光芒,姜碧月緋色的唇抿成薄薄的一線,這里就是她曾經居住的地方,廣雀宮。zVXC。
粉衣裳的女子率先走了進來,這人她也認識,是碧珠。然她身後隨之走進的還有另外兩名男子,最後,是慕容璟闌。
冢蝶如墨的眸子深處仿佛有火光微爍,臉頰飛快的浮起一抹桃紅,輕輕點了點頭。
姜碧月回到宮中,抱著小向晚坐在殿內,也不說話,只是呆著雙眼目光空洞。
墨色的重瞳如一道閃電滑過黑暗,斑駁的陰影投在面頰,慕容璟闌勾起稜角分明的赤紅唇角,露出了仿佛帶著深沉血腥的笑容,不曾動作,姜碧月冷笑,後退幾步,看著他的冷漠,一如初見。
「姑娘還病著,暫且不宜下床走動,還是好好歇著吧。皇上少頃便會來。」田九一反常態,冢蝶一雙透著聰慧的美目閃了閃,含蓄的笑了起來。
「朕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這狗.奴才來管?」他薄肆的唇角緊抿,少年帝王的怒氣嵌著心底不為人知的惶恐,慕容璟闌幽暗的注視著那片璀璨,很久轉身離去。
「你這奴才就不怕主子撕了你的嘴?」
宮中的人都說,這里住著個妖姬,雖不曾被家族連累,反而更受寵愛。慕容璟闌優美而細長的眼楮深沉如海,淡淡的,帶著清冷,一點銀白色的光在琥珀的眼楮里劃過,像一尾魚。
姜碧月轟然一笑,卻惶惶然慟哭起來。
濃濃的憂傷像光一樣彌漫,漫過她的眼楮,姜碧月苦苦笑起來。
石青的緙絲貂皮披風圍住的優美的頸項,她從袖中模索出一把匕首,放在手心中,顫抖著雙手靜靜看去。像是被什麼羈絆住,姜碧月瞳孔渙散過後漸漸凝聚。胸中一口氣凝聚,她頓覺疼痛難抑,卻不曾采取任何措施,墨色的玉瞳盈上一絲無力。
冢蝶自是明白她的身份,慕容璟闌眉宇間飛快閃過一絲狠戾,目光低下,很久未曾抬起,直至姜碧月把話說完。
姜碧月靜靜的喘息片刻,頭中眩暈感傳來,跌倒在地,冰冷與無助像是一件無法月兌離的衣服,自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再也無法月兌下。
眼前晃過什麼,姜碧月裹了裹肘間的披帛,轉瞬走遠。約模半刻鐘,她才停下腳步。
姜碧月渾身冰冷,雙手死死的攥在一起,她拼命地咬緊了顫抖的嘴唇,陣陣冷意泛濫心頭。緩緩地伸出因為過度緊握而僵硬麻木的手指,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卻奮力揚起一抹笑容。痛斷肝腸,也不過如此……
姜碧月心底沉了半分,冢蝶純白的絲綢襯著瀑布般的青絲,尊貴嫻熟,說完臉頰紅了紅,欲語又停留。慕容璟闌彎唇,點點頭。冢蝶眼中忽而有了一絲無奈︰「皇上,恕我多言……冢蝶能知道皇上心中所想,皇上為了冢蝶,亦做了不少事情。前些日子,您以我病重為借口,說是送我去了京郊別院休養,後宮之中的輿論才稍稍緩和。實則您為我修造這座宮殿,然而卻要拿姜淑妃來做幌子,這樣……不會傷害她麼?」冢蝶說著一猶豫,仍是道︰「這次大典,皇上又要把她推到風口浪尖?再這樣做……真相被揭曉的時候,她又會如何想皇上?」
「朕……雖感謝她,感謝姜家曾經賦予這個王朝的風華,朕也沒有想要傷害她的意思,更何況,她亦對朕無心。」
慕容璟闌並不曾回答,眼波如深池之水,波瀾不驚,心中卻像是被人緩緩刺入一劍般,心髒內的血液噴射出來的不僅僅是熱……還有一絲難以捉模的疼?「祭祖大典麼?」
「皇上……」田九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身後,慕容璟闌眯起眼楮︰「她在麼?」
姜碧月看著未上鎖的宮門,輕輕一推,發出沉悶的響聲。她的枕、她的髓古琴、她案上的筆墨紙硯,她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那些奢靡而似在夢中一般的日子,終于要結束了麼?
層層暗色在四周,對面的宮殿星火閃爍。
「皇上……龍體為重,這幾日定是操勞很重吧?」冢蝶看著他的眸如煙火,透著濃濃的關心。慕容璟闌勾唇一笑,睫毛低垂微微地顫動,邪肆一笑。
「我在這里帶的時間太長,好久都沒有去上面看看。」
田九微嘆︰「宮中的嬤嬤說,淑妃娘娘從地宮回來後只在殿內呆了一會兒便不知去向。」
慕容璟闌黑瞳漸漸地凝住,幽邃的令人心生寒意,有不舍,亦有決絕。
不遠處的宮人瞅著這一幕,只覺得今日的姜碧月不似平常。
琥珀色的重瞳里,流出淡淡的煙波……他的眉眼忽然映入腦海,姜碧月一怔,將手臂中的小人兒托起,打開殿門。
「如此,臣妾謝過皇上令臣妾心死,也令臣妾看清皇上的——無情!」她話罷飛快的轉過身,抬手掩住簌簌落下的淚水,蒼白而柔弱的嘴唇輕輕抖動著,姜碧月低低呢喃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姜碧月閉了閉眼楮,雙眸淌過隱晦的哀慟,心一揪一揪的狂跳起來,似乎可以听見自己胸口里心髒的搏動。
「金屋藏嬌?皇上真是令臣妾……大開眼見。除卻漢武帝,您是第二位。」說著,她輕輕鼓起掌來,笑得無比嘲諷,「愛她傷我,虧得臣妾還天真的以為,過往昔日種種,皇上皆是真心。」
她雙眼迷離,看著對面銅鏡中自己模糊的影,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再也不復從前那個冷情的她……
她的話如絲如縷傳入慕容璟闌的耳中,他身軀一震,冢蝶咬了咬唇,伏在他耳畔低低道︰「皇上,不如先去看看碧月姑娘……」
「好些了麼?」他薄唇向上彎起一條優美的弧線,如同冬末的梅枝上融化的最後一捧雪,有著不同于她听過的真實的溫柔。
衣袍帶過高台上獵獵的風聲,他心中繁亂,施展輕功甩開身後的人。幽暗的天空不見一絲月光,身邊飛快閃過的景物如同被模糊了的不可名狀,紅紅綠綠的被染上了墨色。
他覺得自己都快要瘋了!
他想她,想想她道歉,想像之前那樣寵著她,看她躺在他懷中慵懶的笑……可是,冢蝶又算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