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三人,第一次出山,雖然敵人並沒有特別厲害之處,但你們心性尚幼,不識人心。此去會有一番意想不到的危難,如能安然經過,那麼便可順利達第二地闋之境地。如這第一番試煉都敗了下來,丟失性命事小,迷心亂性卻要給未來埋下不知多少凶險,故千萬小心。你們出山之後,這全谷雲天霞霓會在十日之後封閉,若你三人不能及時過關趕回,則終生不得再入此間了。一切因果,自造自得。去吧。」
師父一番教誨之後,三人便第一次走出宮外。此時若離和滌生都已能馭氣飛行,便不再走谷口仄道,只是穿過那障眼的雲霧,直向外飛去。隔了四五載重見谷外天地,雖然景致與谷內幻境完全無法相比,但終究是第一次行走真正山水之間。只見桃江如練,群山若小,都在腳底倏然經過,一時胸襟開闊,滌生吹笛,雪神嘯天,而若離也是嘴角兩點笑靨,甜美異常。
他們這次試煉的任務是去湯山東南面一個荒村,在三日之後的驚蟄當天,將有一具千年腐尸從地下醒來。如不及時除去,它便會喚醒方圓百里之內無數同類,為害人間。
那荒村是在一座芒蕩山山腰,此山高只有七八十丈,四周群峰形成一個凹谷,最矮的都有其兩倍之高,故芒蕩山藏身其中很難為常人發現。此山通體褐黃,長滿了密林,蛇蠍出沒,怎會曾有村莊在這等僻處出現?兩人雖已不是頑童,但都不知天高地厚,絲毫沒有想到過這一節,一飛入那凹谷之內,便即在那芒蕩山上落了下來。
「這里如此單調,毫無趣味,難怪有人住得不耐煩了起來,變作了腐尸。」若離回顧四周後扁嘴說道。
滌生笑道︰「丑山配腐尸,想師父谷中像仙境一般,所以自然有了師姊這樣的仙子。」
從小村中說書先生就教導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如今牛刀小試,果然引得師姊格格笑道︰「你言下之意,所以還有你是嗎?」
滌生嘿嘿一笑道︰「師姊果然聰明,可見師父何其英明,不然怎會讓你作了我們的師姊呢。」又一句馬屁,對方更是受用之至。又看了看雪神道「除師姊外,三師兄才是豐神俊朗,師弟我遠遠不及。」那雪神先是一呆,後來听到滌生夸自己,竟也老實不客氣挺胸直立,顧盼自雄。
若離一白眼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幸好二師弟不會說話,不然也非莫要被你帶壞了不可。」隨後自是又笑了起來,嘴角的笑靨如送春風萬縷。
不成想若離的笑聲卻在山間回音陣陣,如一只鳥兒在林中到處穿行,到得最後,雖然仍是女聲,卻妖異非常,完全不似若離發出。幾人想起此來的目的,心中一凜,收起了嬉笑,開始在林中到處尋找了起來。
這密林中落葉成堆,踩在其上全部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不知道積了多少寸。陽光穿過葉子照在林中,一片霧靄茫茫,說亮其實昏沉,說暗卻又不缺日光,說不清的一種曖昧壓抑。三人找遍這座矮山,俱不見有土墳墓穴,只在山腰發現六七間低矮土房。房梁多半倒塌,有的牆面也倒了一半,但房中桌椅木床俱在,灶間不缺鍋碗瓢盆,就好像其中住的人瞬間消失了一般。最奇的是中間一間青瓦石牆的小屋比起其他的都完整的多,屋內一個方廣大床,床圍上極盡精細的雕著花鳥魚蟲,青紗悄掛,帳影朦朧。而床邊一桌兩椅,俱是一品的紫檀制成,連同桌上一方梳妝鏡,一塵不染,好像仍在住人一般。三人心知這間屋子必有異樣,想那腐尸多半夜間才會出沒,驚蟄又在三日之後,加上藝高膽大,便干脆在屋中坐等夜黑,且看有什麼妖魅。
兩人說笑一陣,若離在屋中打坐煉氣,滌生與雪神在屋外空地上對戲打斗了片刻,眼見著天色便暗了起來。月出林梢,在落葉堆上灑下東一塊西一塊的黃光。若離從袋中取出一張紙食中二指拈著一晃便已生火,將壁間荷花狀的油燈點亮。房內生輝之際,只見那幾間牆倒門斜的廢屋里也飄起一點紅光,在屋中慢慢晃動。待得滌生與雪神好奇走近,那紅光便冒出一股青煙,即刻滅去。等到人一走遠,又慢慢亮了起來。
荒村中有蟋蟀等蟲聲,使得整個山谷更為幽靜。再過得片刻,機伶伶一陣風吹過,那蟋蟀叫聲在四周移動。仔細听時,卻不是蟋蟀聲,變作了一個女聲,時而嘆息,時而抽泣,在村子周圍的密林里到處游動,不可捉模。
若離笑道︰「看來這腐尸定然是女鬼了,三師弟你不妨去看看到底好不好看。」
若離自小行走江湖,山魈鬼魅不知見了多少,所以毫不為意,而滌生雖然已是一身本領,卻仍不免有點心里發毛。但師姊此句既為說笑,又是命令,一則不得不從,二則也不能讓師姊小瞧。于是便屏息靜听,隨著那聲音的方向追去。走入林中之後,感到身上一陣寒意,似乎有什麼東西突然靠近,翻身起時,早已折下一段樹枝往後指去。卻覺手臂上一陣冰涼經過,再看,卻是一個白色的人影,只有一個輪廓,輕飄飄地穿過樹枝及自己手臂,也循著那女聲而去。片刻後,那哭聲又從另一個方向出現,滌生正待追去,又感到全身涼了一下,那個白色的人影從身後穿過自己,依然輕飄飄往前而去。滌生用樹枝向那白色人影一掃,就似拂過煙霧一樣毫無感覺,那人影在月光中淡去,然後又憑空出現,仍是不快不慢地飄著。
玉郎……
玉郎……
此時在屋中若離耳里,只听得一個極為飄渺的女聲,正在呼喚著一個名字,極為淒厲,但聲音卻甚輕,就好像在耳邊耳語一般。雪神在月下雙目紅了起來,就像燃起了兩朵暗焰,在村中嗅了一陣後突然高高躍起,一條狼影向著密林中一個角落撲去。只听得勁風響處,雪神正在同什麼敵人交手一般,越去越遠。
玉……郎……
玉……郎……
那女聲卻仍在村中到處飄著,而此時那幾間廢屋里燭火般的紅光卻一閃變為青色,慢慢飄到村中,兩朵一組,像是一個個骷髏般排著隊向他們屋前靠來。
若離擺弄著桌上的一個鎮紙,無聊般道︰「好好出來也就罷了,偏要弄這些虛實。不好玩。」說罷身影一晃,已從窗中縱出,「玉竹卿」指處,幾道金光閃過,已將那磷火滅了兩對。剩下磷火也往林中飛快飛去,若離豈能讓其逃走,身影如電,緊追不放。
玉郎……
嘻嘻
玉郎……
嗚嗚
那聲音哭哭笑笑,開始在房中輕輕響響地飄了起來,只未見到任何其他異狀。回到屋中的滌生生平第一次面對如此境界,持笛在手,不由掌心沁出汗來。
玉郎,你答應過我的,為什麼不能做到?你想我嗎?
滌生正自尋思這聲音到底從哪發出,突然覺到有些異常,再看桌上鎮紙壓著的一張白紙竟然憑空浮出了一些紅字。先是一個紅點,然後歪歪扭扭的拉長為「玉郎」兩字。就好像從空中滴下血珠,然後一雙看不見的手將這血作為墨在紙上寫滿了玉郎兩字一般。
滌生欲靠近桌邊去檢視這張寫滿血字的紙,卻感覺一絲不妥,再回頭看時不由大驚。原來那梳妝鏡內此刻現出一個女子的後腦來。那女子挽了一個翹起的高髻,一蓬烏黑的長發如瀑布飛瀉,在鏡中綠幽幽的光中,只是將後腦朝著滌生,不回過頭來。滌生小心戒備,那女子一直只是保持著這個樣子,片刻後,那張紙上的血字慢慢淡去,又突然像是溫泉的水泡一樣速度極快的突隱突現,隨後整張紙飄了起來,向滌生臉上蓋來。與此同時,那鏡中突然一股腥風也撲了出來,白花花一道碩長的影子直向滌生卷來。
滌生急飄在空中,玉笛揮過一道綠影,那張血紙頓時焚燒。然而耳中一聲尖利的嘶叫,似乎有一排白光閃閃的尖牙急向自己襲來。滌生在桌上一點,空中翻了個跟斗,從一個巨大無比的三角型頭上跳過,撞開房門躍到外面。但一陣腥風如潮涌一般瘋狂追來,一個巨吻張得豁大,已近在咫尺!滌生甚至可以看到一蓬綠色毒液從那火紅的咽部涌出,直向自己面上飛來。
「妖怪受死!」若離叱喝聲中已從林中飛來,劍一指便有五道劍光急向那物而去,綠色毒液頃刻便化作一蓬烏煙。雪神也同時趕到,雙爪十道寒光向那物揮去。只听一聲尖叫,一條三四丈的青色尾巴迅速沒入屋中,消失在鏡子里,荒村又恢復了一片寂靜。
若離將那銅鏡來回打量,都看不出異狀來,只得捧腮皺眉道︰「師父不是說是一具千年腐尸嗎,怎會是一個蛇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