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神子如一道遮蔽天地的屏障一般向修篁島踏來,因他雙腿的影響,海潮洶涌著往島上漫來,整座小島被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土神子雙手指出,身周那些浮游的山石便呼嘯而來。因為沒有了雪神在生位的坐鎮,幾人只覺得陣陣罡風撲面而來,陣中苦竹夫人的肉身也被吹得有些搖晃了起來。
那些山石飛到修篁島上空之後,便化作了巨大的鬼蝠魚,在上空來回飛行。雲一般的黑翼扇起一道道龍卷風,在島上肆虐,搖撼著陣勢。而那兩個槍矛尖一般的巨吻中,也噴出一團團石塊,滿天冰雹一樣擊打在陣中。
苦竹夫人所控制的滌生有雲河霞衣護身,那些巨石塊落到頭頂便被一道黃光抵住,散落到一邊,便抄起身邊的修竹,向空中擲去。黃煙碎屑之中,無數龜蝠魚被滌生飛竹擊中,碎為石塊凌亂落下。但方才魚人加上這山石化作的龜蝠魚,令身周的竹堆也逐漸減少,將要用盡。滌生便舉起一桿最長的老竹,施展開八方平妖棍法,竟自在滿空的黑影來去中撩點卷刺,拍掃掠翻,又擊落不少山石。到最後,滌生彈身躍起,在空中的鬼蝠魚身上一點,來回縱躍,手中變作金黃色的修竹左右回掃如風,打得石屑如雪,不停墜下。土神子見滌生在空中縱躍如飛,雙足點過之處,便如瓷器墜地一般散開無數石屑,不由冷哼一聲,伸出大如峰尖的食指往那里一指。只見被滌生擊碎的山石化作粉末,卻又自行合攏了起來,碎一塊合一塊,滌生如同在旋轉台上跳躍,永遠不得停下,竟自被困在了空中。
此時西方明位也被破,整個陣勢岌岌可危,若離欲迎上,苦竹夫人再不容有失,便使陣鈕上自己肉身平平飛了起來。只見夫人盤坐的身軀之下流出紅藍黃三道彩光,如齒輪一般圍著旋轉。土神子走近小島,雙掌在海面連拍,海水平天而起,形成一個千丈的白幕,整整繞著修篁島一圈,又像是一張巨口,已將修篁島當作了一枚圓丹,欲整個吞落。苦竹夫人身下那三道彩光一邊旋轉,一邊擴大,倏然向那海水組成的圓幕飛去,而此時海水也開始洶涌噴出。
瞬時之間,就像是時間突然停止一般,那海水噴出的巨浪停在空中,被彩光染透,千朵浪花萬蓬激流都像是珊瑚樹一樣瑰麗而靜止地在空中輕轉。土神子依然大踏步向前走動,但走著走著看一眼身下,卻赫然發現腿下的海水全部消失。無垠虛空之中上下左右都是一片墨藍,群星若在墨色的水中浮游,而土神子奔跑的動作被放滿了無數倍,就像一張張畫像一般逐格跳躍,逐格前進。那道海水組成的白幕被彩光染遍之後,又像是冰雕的花一樣在虛空中開裂粉碎,在土神子之前,修篁島如極為渺小的一顆圓珠停留在空中,連同山石間縱躍的滌生,連同一紅一白兩條神狼,什麼都在靜止。只有土神子一步步,一格格在往前移動,與靜止的時間形成了反差。
突然。
所有的一切又動了起來
被彩光染透的海水轟然落了下去,然後就像被牽引般的迅速往土神子身上漫去。紅色化作火海,藍色化作雷電,黃色化作暴風,在土神子身上焚燒,在土神子身上交劈,在土神子身上席卷。土神子像是遭到了自然災難的反叛,身上到處都在涌動著破壞的漩渦,如千萬個鑽頭一樣將他身體鑽出無數洞孔,他頂天立地的巨大身軀正在分崩離析之中!
「苦竹妖邪!我魔族與你永世沒完!」震天巨喝中,土神子萬山組成的身軀轟然化為粉末,一顆幾十畝大小的黃色靈珠迅速向西北方飛去。
巨震之中,修篁島如同從天上又落到了海面,無數巨浪飄打在島上。滌生終于擺月兌空中那山石的幻廊,回到陣中,雖無意識,也是累出了一身的汗。而一直與雪神對戰的那條火狼此刻卻茫然四顧,不知何去何從,雪神歸回陣後,它竟然也跟上了島。
「雪神莫傷它!」若離見那火狼此刻異常溫馴地站在陣前,怯生生地看著幾人,不由動了憐愛的心思。雪神先是齜著牙沖過去對那火狼低聲咆哮,但那紅狼卻趴體,將頭擱于前腿上,短尾輕輕晃動。雪神不知道是听到若離呼喊,還是在那紅狼眼中看出了友好之意,過去在它身前身後嗅了嗅,兩條狼居然互相擦拂脖子,竟自親熱了起來。雪神再度回到陣中,那紅狼也跟了過來,雙狼並肩站立于生門之上。這一番惡斗,居然令雪神多了一個親密的伙伴,這未免讓人始料未及。若不是此刻仍大敵當前,需緊守陣勢,若離恨不得立刻跑去模模這頭毛色比雪神更純更漂亮的火狼才好。
海面之上恢復了平靜,與土神子這一戰從天明戰到天黑,又從天黑戰到天亮。轉眼之間不覺又到了黃昏,萬頃碧波,斜陽脈脈,海上微風吹拂,不揚輕波,就像是沒有發生過任何戰斗一般,雪神與新來的「紅鶴」(若離已在心中為它起好了名字)交頸輕靠,寫盡天地間寧馨浪漫。
「離兒你听好。還有一天一夜,為母就能月兌禁飛升。如這一天一夜之內,為母未被來敵形神俱滅,到明晚亥子之交,用那蛇妖丹化的靈珠為引,在為母身上滾過一遍,這禁府封印便將這靈珠視為為母,竟轉移其上。一切順利的話,為母便可在子時解去殘軀,同時將靈力注入你這小師弟體內,為母升上天闕之時,你師弟不但復原回神,全身術力也得到全面加強。」
若離見只有一天一夜與母親相守,不知是喜是悲,欲待說兩句提氣的話,卻還是難舍,嚶嚀掉下淚來。
「然這一日之內卻是最為凶險。如見為母將遭大難,切不可戀戰,更不可存著為我報仇之意。我仍會在形神俱滅之前將我畢生靈力注入你小師弟體內,只是不會馬上醒來,你們帶著他回你師父所在。我會用百無神滅禁咒纏住來敵,待你們安全後才自銷形神,且能困住他一時是一時。」
若離大驚,這百無神滅禁咒乃六教之中最招天忌的禁術。行此術者不但自身形神俱滅,無望再轉世返劫,且靈珠亦不如尋常被滅者那般化為烏有,而是墮入幽界受那忘海之底的煉火焚燒永劫,雖無神無識卻能感到生前一切痛苦厄難,永無休止。而敵人若在此時被行此術者殘軀血肉沾上,亦會靈珠受污,當前雖然只是困在一團密雲中不得月兌身而無他慮,但下一世必將帶著先天邪污,淪為心神狂亂的尸鬼,非受滿七橫死之罪不得月兌出。故此術為六教共忌,行者即便未成功也將成六教公敵,永世遭受圍攻。若非不世深仇,且明知全然不是對方敵手的,絕不會考慮如此絕滅之術。
若離悲戚道︰「媽媽為何如此悲觀。想那土神子是何等厲害,亦被滅去。這一日一夜,只要我們合心死守,捱過子時不就大功告成了嗎?」
苦竹夫人嘆道︰「只為我當年多造罪孽,如今害得你們與魔族也結了怨。這金木水火土五魔君中,土神子修為是最末的一人,且魔族如盯上一人,必定如蛆附骨,永不得安寧。不過你們那師父無人知曉,卻有如許多仙籍,定是不世高人,魔族侵擾我尚不擔憂。但這一日之內,那人如未出現還好,如果出現,證明已有破我諸寶之修為。如非這些至寶,我決非其對手。而此人對我恨之入骨,定要將我形神滅盡方消大恨,你們也很可能被殃及。」
若離道︰「什麼人如此心狠手辣,要這樣對待媽媽。」
星空夜海之間,只聞得一個清朗的聲音吟道︰
杳杳清冥,幽幽河津。
天為命故,地為神行。
「這不就來了嗎。」苦竹夫人嘆道。「師父陸離神君在上,不肖弟子嫣婉竹這廂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