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原一邊大踏步向前行,一邊向滌生道︰「小兄弟,因我蕭家之事,累令尊垂危已是不贖之罪。此去尋妖道,若再連帶害了你,蕭某的罪孽更是幾輩子都償不清了。」
滌生道︰「既已有緣相見,何必再說拖累。」
蕭原哈哈大笑道︰「好,如此還是蕭某的見識落了俗套了。如此去你我僥幸能全身而歸,以後蕭某一切,皆為秦兄弟你所有。」
滌生自小在村中,一直被村人視為無行頑童,每每想做出一番引人重視的事業來,到最後總是闖禍有份,嘉獎無緣。在犀望谷中數年只知兢兢業業修煉,出谷第一趟歷練便因除了腐尸遭到師姊責怪,雖則也因此獲得一片芳心,總是受了些怨氣。修篁島上如此大戰,自己竟然在昏迷中未能親身迎敵。如今隔了四五年方見雙親,偏偏父親危在旦夕而自己又無良策。平生志氣屢遭消磨,唯有遇上這武尊蕭原,才頓感英雄膽魄如此,對蕭原自是無比崇敬,卻又哪里知道他和蕭原之間本就有著不一般的關系。
「好個妖道,竟提前知道我們要尋來了。」蕭原將大劍往那谷中一指笑道。
只見谷中那葫蘆怪殘軀已不見,卻不知何時搭好了一個祭台,中間一個巨鼎正自火光熊熊。台邊布滿了妖幡,而在四個角上的欄圍內卻布著四面鏡子。一個散著一丈多長白發的妖姑正坐在一個蒲團之上,身邊各立著紅黑兩面木牌,似專為兩人而設。
蕭原走上前向那妖姑道︰「我二人不請自來,卻未想到你這妖人倒替我們設好了座位。你照料我兒多時,我還未向你致謝,何太拘禮?」
道罷便縱身一躍而起,人與大劍合一,旋轉著直往那祭台而去。那妖姑往鼎中一指,便有無數連著火的炭塊飛出,及至飛到蕭原面前,變作了馬身,但頭部卻是火焰化作的拳頭,借火光伸縮,不斷擊向蕭原。蕭原被這些拳頭所阻,落在地上,揮動大劍左斬右劈,空中盡是火星,一片紅光迷眼,暫時未能繼續靠近祭台。
滌生見蕭原受阻,便從一側飛近,玉笛轉處,數百顆綠色的幻珠從笛身中飛出,落在地上後升起一道道光柱,綠影紅光在空中涌來涌去,蕭原面前的視野逐漸又清晰了起來,大劍如輪,無數火星炭塊在身周落下。接近祭台後,蕭原用力向台上砍去,自白石圍欄斫開一道缺口,直落到台面之上,一道裂縫便從台中蔓延而去。
將抵那巨鼎時,白發妖姑手一抬,那銅鼎便翻滾著升到空中,鼎口向著蕭原。一道黑煙涌出,在空中回繞幾圈後化作一個高可百余丈的身子,只面部仍以火光組成雙目巨口。這煙化作的巨人口中吐出火球,兩個巨大的臂膀也撩起股股濃煙,直向蕭原揮來。雖蕭原大劍揮得密不透風,但那雙臂俱是煙所化成,又如何能夠斬斷。一時之間,一片煙障火嵐,圍著蕭原,火光煙霧劍影,紅黑銀三色混作了一片。
滌生欲往那巨鼎飛近,未料台上那些妖幡連排飛起,組成一個四傷八門的陣勢,將滌生圍在其中。妖幡展處,面前升起幻影,如道道銅鈕金獸的鐵門攔住滌生。滌生一振玉笛,綠影暴漲為六尺,也變作了一把重劍,隨腦中武尊的身影使出和蕭原一般的招數來。那道道幻門在大劍斬劈之下,自中間閃過白光而滅,同時對應的妖幡也一根根折斷墜落。但那門上的銅鈕金獸卻變作了實體,在空中張牙無爪的向滌生襲近。滌生腦中又現出若離掐劍訣舞起玉竹卿的樣子,便也將玉笛抖出無數道綠光,直釘入那些獸身。
蕭原被那煙化作的巨人所困,漸漸煩躁了起來,待擊落空中又一陣襲來的火球之後,猛然將手中大劍擲出,直向那巨人火焰組成的面部而去。那巨人欲用雙手擋住,但其雙手乃煙質之物,焉能擋住,大劍直奪面門,空中如火山噴發般拼命涌射著成股的火泉。
蕭原趁巨人捂住面部之時,縱身穿過它煙組成的身軀,竟自躍上台去,雙手握住鼎足。全然不夠那火燙的銅鼎將自己雙手烤得焦糊一片,使出大力將銅鼎向那妖姑砸去。妖姑化作一團青煙不知所蹤,祭台被銅鼎生生砸出一個大坑,而空中的煙火巨人也散了開來,成團的火無序落下。蕭原接住從空中墜下的大劍,將那兩面木牌斬斷,又在台上四處亂劈,整座祭台轟然倒塌。但此時四角那幾面鏡子卻向蕭原轉過,四道白光彼此穿插衍生,最後形成一個十六道白光組成的光陣,將蕭原圍在其中。蕭原揮劍欲向那鏡子斬去,但面前雜光亂閃,不知為何竟然呆立不動了起來。
滌生此時方將妖幡全部斬斷,見台上蕭原站在中間,在四周鏡子射出的白光中身軀忽大忽小,心知已被那妖鏡組成的幻陣所困,便急向台上飛去,玉笛對著其中一面鏡子而去,心想只要能毀去一個,應當便能破去這陣勢。
卻未料到那面鏡子卻驟然轉過,對著自己一晃,神思一恍惚,方叫得一聲不好,卻已陷入幻境之中。
只見自己所站的地方如在天邊,滿空都是鐵漆一般的暗紅色。身後峭壁穿天,亂石插雲,全然沒有退路。而面前卻是一個無邊無際的泥潭,翻滾著無數岩漿般的液體,並且處處冒著殘煙。滌生在這泥潭之上無論朝哪個方向飛行多久,腳下都永遠是這一成不變的泥潭,而身後的懸崖峭壁也是無論滌生轉向哪個方向,都如影隨形緊緊貼在身後。
滌生,救我!
滌生聞聲往下望去,只見若離陷在那泥潭中,一半身體已被這火泥所化,正自苦苦支撐向自己求救。滌生大驚,急向師姊飛去,未料剛到面前便即消失。
滌生,救我!
不知為何,明明已經飛近了泥潭,卻突然變作了一片虛空。呼救之聲從頭頂傳來,抬頭看時卻發現天頂被泥潭覆蓋,卻原來是自己倒懸在空中。
滌生,救我!
滌生,救……
滌生……
滌……
呼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自己身前身後,頭上腳下全變作泥潭。一陣頭暈目眩之中,那四面八方的泥潭慢慢又連成紅影一片,卻化作一雙鮮艷欲滴的紅唇,縴棉軟膩,張開處女兒胭脂香氣充盈天地之間。那嘴唇閃著粉色的微光,只是向滌生一聲聲呼喚。
似怨又媚的眼波……
吹彈可破的雪膚……
彎在腮邊的柔發……
煙柳擺蕩的腰肢……
平坦粉膩的臍下……
連同那窈窕的柔荑,連同那玉琢霜成的腿根,都向滌生靠了近來。
滌生只覺隨著那聲聲蕩人心魄的叫聲,自己丹田下一陣暖烘烘的氣流迅速在體內漫開,明知不妙,卻如冰化熱水一般,就要在這股激蕩中沉溺下去。
唉!
虛空中突然听得一聲重重的嘆息,像是苦竹夫人那蒼老的聲音。滌生猛然驚醒,急將玉笛放于口邊吹得片刻,才將體內的煩躁和蠢動生生壓了下去。然而終究是已入彀中,腦中依然想著師姊方才柔媚的樣子,心知已受幻陣蠱毒所中,急將注意力放在尋找蕭原身上。
此時蕭原已身影不見,滌生大驚,正要飛起尋找時,卻突然眼楮一花,仔細看時,不知何故,蕭原竟在那四面鏡中行走。
第一面鏡中,蕭原似乎只有二十余歲,正與無數兵士相斗。他手中並無大劍,只是隨意搶過那些不知哪國兵士的武器,經過處血濺人伏,慢慢殺開一條血路。
第二面鏡中,蕭原渾身浴血,揮舞大劍,拼命保護著一人,面前不知有多少敵兵,殺之不盡,滅之不竭。
第三面鏡中,蕭原與一女子在月下峰頂相依相偎,對著平原之上隨處可見的火光,黑城孤雲盡付這千里繚亂,山河毀滅之中。
第四面鏡中,白雪皚皚,被雪染白的地面卻到處濺落血花,如同寒梅之魂。蕭原與一老人身影分合數次,老人終于不支,被蕭原一掌擊飛,胸前染紅了一大片。一個女子哭叫著縱來,一劍向蕭原刺去。蕭原卻不作閃避,只是閉目以待。那女子劍尖刺入蕭原胸膛數寸,卻生生停住,面上三分淒怨,三分悲憤,三分柔情,更有一分茫然,隨後掩面痛哭而去。而蕭原只是站在原地,任由劍尖的血珠顆顆落入雪中,等那女子走遠,方才睜開雙眼,面上卻有無盡悔恨之意。
滌生全然不解這四面鏡中的幻象彼此間有何聯系,那女子面容不甚清晰,只是輪廓看來異常熟悉。滌生知蕭原已全然被這幻陣所困,若不盡快將其救出,可能將會永遠失陷。
滌生四顧,只見那白色長發的妖姑在十余丈外的空中飄浮,便縱喝一聲,揮舞玉笛向那妖姑飛去。
未料將達妖姑面前之時,妖姑身後卻閃出一人,雙掌一合,將滌生玉笛夾住,止住了滌生的來勢,那妖姑一閃,不見了蹤影。
那人放開滌生玉笛,看時卻正是蕭原。滌生大驚,往身後祭台上看去,卻哪里還有祭台和鏡子的存在?
蕭原道︰「解藥已得。我等可速去救你父親。」
滌生大為詫異,不知道這蕭原自從被那幻陣困入後,究竟發生了什麼。欲待問時,只見蕭原面無表情,一聲不發地只是往化顯國境跑去。
「滌生,可找到那妖道了嗎?」半路上,若離也從另一邊飛來,玉竹卿化作一道獨木舟般的方影,載著那猶自昏睡的蕭秋明跟在身後。
滌生仍因方才影響,不敢和師姊相對,只是點了點頭,緊緊跟在蕭原身後。若離見兩人都有些異樣,不由飛近滌生身邊,想拉他袖子問他發生了什麼,未料方踫到袖子,滌生便渾身一顫,忙不迭拉開距離,竟似嫌惡她一般。
若離滿月復疑雲,見滌生只顧追著蕭原飛行,對自己不理不睬,心下好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