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蛇在蕭秋明額頭及胸口長舌吞吐兩下之後便要破膚鑽入,未料此時驟然強光一閃,塔內到處飄著虛光幻影構成的玉蘭,在空中旋轉一圈後便發出一聲樂音,向蕭秋明身上的光網飛來。如同萬人同聲歌唱般發出一聲強音,那光網便即消失,且兩條紅蛇也齊頭斷開。
那枯龍子萬般驚慌,急忙跪下道︰「啖星陛下休怒,我只是恐嚇他一番,並未真打算取他的命。」
只見空中飄過一點玫紅星光,卻又不似靈珠,又聞那女聲道︰「你這血河雙龍若入人體內,沿七經六脈逆行,不將人血氣啖盡絕不停止,如此還焉有命在。你恨其毀了你的血影晶球,卻怎也忘了要找到武尊須從他身上而得。若非我未入定,豈不誤事?」
蕭秋明見空中這點星光飄動,便將懷中鋼鏢擲去。一道寒光直向那點玫紅而去,離近仍有三尺之遙卻在空中定住。
蕭秋明向空中叫道︰「你可看清了,這正是我蕭家之物。我便是武尊蕭原之子,妖道那晶球已被我毀去,再要找到我父親定是不能。爾等也休想從我口中探听出其所在,趁早取我生血便罷。秦滌生,你若還顧有兩分共患難之情,趁早離開此間,矚我師父為我報仇。且我那若離妹子也托付與你,好生對她,休再要記前嫌了。不然我成鬼也不會放過你!」
道罷便走至中間閉目跪坐朗聲道︰「我已自願獻我生血。既稱聖王不傷無辜,望早令秦兄離開。」
那啖星帝卻並未回復,一點玫紅卻自飄到滌生頭側,一道柔媚細聲傳入滌生耳中︰「能得佳人痴情若此,君何其幸哉。」
滌生本自盤膝靜坐,正自調息凝神,只望早日打通靈脈封堵,聞此言不由一震,訝然睜開雙目。
玫紅星光又自飄遠,空中傳出笑聲道︰「既是一片孝心,我何能不成全,以你一腔熱血,換至愛兩人性命,你也不算白白犧牲了。」
只見兩道光翼將蕭秋明後背架起,如一對翅膀般使其緩緩飛起。蕭秋明自忖必無幸理,只是看定滌生,卻不自覺頭發已經散開,三千塵絲逸飛如雲,一雙煙波含淚,瓠犀輕開欲語凝噎,似要在生前最後一刻將滌生深深刻入永世記憶之中。
滌生此驚非同小可,他從未想過,這個時時令自己反感,非友非仇亦友亦仇的蕭秋明竟然是女兒之身。如今反思,實是有著種種跡象暗示,早該明了。若離何以故意與其親昵而傷我心?地宮之內「師姊」為何直認其為自己師姊?沙漠鐵舟之下兩人輕觸為何驚慌避開?又為何一再拿師姊氣我,直欲令我死心?
此刻思之,蕭秋明百般刁鑽豈是可厭?分明就是女子心多作怪。而其如此戲弄又緣由何處?想沙漠之中,昏迷之時,朦朧听得其一句「你何笨至于此呢」。當此之時,滌生只覺自己委實愚笨。前有師姊,後有這蕭秋明,玲瓏心竊卻只換得自己的薄言情傷。
仰望秋明在空中盈盈淚容,直至此刻都不願親口告之真相。又思及若離師姊故作冷淡,輕惱薄怒之中又怎全然掩藏得住深情未改?兩張愁顏在面前分合纏繞,一時之間,都難以分清是哪一張更悲戚了。
想到此處,又見秋明冉冉升空似要沒入塔內無邊霧靄,一陣激昂在體內洪奔浪走,猶如滔天駭浪將身內沖擊得千瘡百孔。無數熱力如深淵之中沉睡千年的臥龍驟然飛行,不再存有軀骨,不復世間一切空間。
滌生長嘯一聲「孰敢傷她!」身周便散出千丈白光,似銀發,似蛛絲,似雷電,又似淬火長槍,將整個圓塔刺穿。城中白霧之間的無量數磷光全往這座塔前聚攏,連得石屏之上的千軍萬獸也全都化做實體,星飛電卷般涌入。
滌生在白光之中旋轉上升,似銀發又似蛛絲的光幅如同億萬觸手,將磷光擊碎,將幻獸化為虛無。枯龍子雙手指處,兩條紅龍穿破重重光霧圍繞在滌生周邊,看似已慢慢將滌生逼緊,但白光閃得兩閃之後,兩條紅龍亦在光中褪色,散為粉末。啖星帝那點玫紅星光在空中轉得一轉,驟然散出千朵玉蘭般的白花,如在疾浪中上下浮動。這些白花似在慢慢吸收著白光,隨著逐漸擴大,白光略為減弱。
不想滌生懷中早飛出那送月花,空中千朵紅蓮頓時與玉蘭旋轉對踫,滿天滿地之間都是花影成雙。到得最後,紅蓮與玉蘭相對重合,變作時紅時白的虛影,淡沒在空中。送月花懸在滌生頭頂,卻使得滌生身周的白光更盛,並將整個古城的磷光白霧沖散。數十圓塔轟然倒塌,若自空中觀來,百里群山都被白光所侵,又如一道漩渦將整個山脈沖出圈圈螺紋。
塔中三個玉座盡皆粉碎,泰辰帝與靈武帝也從入定中醒來,連同啖星帝一起恢復成為數十丈身高的巨人,圍著滌生。此三人身軀時實時虛,方疑為金石之軀,又化作磷光幻霧。無數氣旋將滌生圍入,一時間只覺身陷入漩渦中一般,三個巨影在身周旋轉得越來越快,彼此連為一體,幻影重重而不可分辨。
恍惚之中,似覺無數敵人圍來,玫紅、深赤、碧綠、金黃、玄黑,千萬道光柱直刺而入,又有無邊寒霧毒煙涌入,裹著滌生發出的千尋白光,自地底直沖上天,又將天野雲層碾碎再度沉入地底。千色繚亂,萬光交織,這幻城禁域之中,億萬磷光紛紛被白光煉化。自洪荒而來的三聖王加上那枯龍子合力與滌生交戰,竟彼此相持,不能凌駕上風。
到得最後,在光影分合之中一顆外銀內紅的靈珠高懸。靈光擴散之際,將那三聖一道的靈珠也自逼出。休說滌生自己已然失控,連得那三聖王都感到面前這顆異樣的靈珠似乎有著無窮的吸力,絲絲逸出的紅流要將己方數人的靈珠都慢慢拉去。
啖星帝見事已危急,再遲疑片刻必被這紅流吞噬。于是其靈珠在空中顫得一顫之後爆散為道道黑絲,空中響徹清靈的樂音,那黑絲逐漸化作波紋漣漪,如在空中移來一個淹沒天地的水塘。千朵白花再度飄在空中,又紛紛墜入這黑色波紋,如在蕩漾水波之中化盡花魂,一陣香氛之下,那花影波光之中又浮出無數個影子︰
對著腐尸縱情呼喚的蛇妖……
看著夫君靈珠慢慢墮入下界的苦竹夫人……
被母親桃影手中寒劍慢慢刺入胸膛的武尊蕭原……
以蛛絲將師兄團團裹緊的「師姊」……
滿臉委屈幽怨,又變作冷漠的師姊若離……
常將嘴角一彎,現出無限挪揄之色的蕭秋明……
若不能至情至性,生又有何趣?
虛空之中仿佛听到心中一個聲音如此向自己問道。他不知這聲音從何而來,正如他完全不知自己靈珠之中隱藏著一個天魔的憶念。出塵世以來,他所遇所感皆是為情所苦之人,際遇豈為如此巧合,一切都是前生注定。
若不能至情至性,生又有何趣?
滌生如此再問自己一回,猛然抬頭,依舊見到那如同肋生雙翼的蕭秋明猶自在往一片虛冥之中冉冉升去。此時已無法再見到蕭秋明的面部,但偏偏那淚眼痴望的神情亦如水中花,在到處飄浮流轉,令自己避無可避。
他自然不知這是啖星帝拼死發出的花魂靈音,以對手的心魂為媒,將其憶念中愁情離索化為虛實相應的幻境,使當者陷入自己的心象迷局。然而此術也甚為危險,若遇敵手意志力超過自己,或者不幸踫到一個冷漠無情之人,啖星帝自己便可能會被陷入三界之外的虛空,雖未永寂,卻再無回歸三界之機,永受顛倒迷離。
若說滌生此前與若離之間的分合矛盾只是萌芽,尚且有些懵懵懂懂的話,如今啖星帝這花魂靈音卻完全將他宿因之中的情性激越完全激發了出來。此後多年,行事每不免于偏激,又將增添多少可嘆之緣?
只是當下已陷入啖星帝設下的迷境,令滌生慢慢沉入一片虛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