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影子在蕭原身下分合無定,如在激烈交戰一般。蕭原面上青紅閃爍無休,似是在拼命抵御那影子的侵襲。妖女看著蕭原如此痛苦掙扎,竟是笑聲不斷,現出無窮興味。片刻之後,卻又從袖間飛出兩團烏金色的光芒,將蕭原罩定,頓時起了一層淡煙。
滌生叫一聲"妖女快放開蕭老伯!"指尖將點點雷光彈去,卻均受那妖女放出的光幕一阻,又自飛到了蕭原身上。
滌生情急,正欲與那妖女拼命,卻被若離拉住道︰"師弟,你仔細看那可是蕭伯伯。"
只見蕭原身上那層淡煙越來越濃,逐漸蒼青一色,如同周身燃起了異色的火焰。地上那道妖影似要逃出,卻又被生生連在蕭原身影之上。再看隨著煙升焰張,蕭原面上也起了一層變化,絲絲熱氣蒸騰升起,那面部竟自起了無數皺褶,隨後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從他面上慢慢滑下。
卻見此人面容清瘦,兩鬢雪白,濃眉斜飛,一雙明目在年輕之時想來定是英氣逼人,只是如今眼神呆滯,竟現出無比淒苦之狀。
"陛,陛下!"濃煙之中,一個略帶含糊的聲音從地上那妖影之上飛去。
那妖女笑道︰"你附在我兒身上混入皇城,定是為了這蕭原而來。你對他恨極,想趁此機殺他,卻不想我怎能任你胡為。你一世都作為蕭原影子而活,連死後亦不得擺月兌。但也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比你更可笑之人。他比你更甚,竟是一廂情願將自己當作了蕭原,只怕此刻都不承認自己是那個老不死呢。"
那人在無明火中深深一震,訝然道︰"你說什麼?我不是蕭原嗎?自你我二十五年前一見,你我不正在地下相守嗎。"
妖女笑道︰"陛下。自古而來,宮變可有舊帝不死的道理?我受你如此垂青,將江山斷送都在所不惜,只是要與我這不幸女子廝守一生。你見我戀慕蕭原至深,便甘願戴上那仿自蕭原的面具,起初只是貪看我將你當做蕭原的眼神而聊以自_慰。不想時日一久,你竟不辨人我,只把自己當作了真的蕭原。廿五載不見天日,只要一月之中見我一面,便仿佛余生有了意義。我怕你一人在地底氣悶,便制了那些蠟像,令你每日都生出希望,苦盼那一月之中與我相見的一天。陛下,我江山得自你手,可待你卻也不薄。"
滌生與若離面面相覷,如此奇詭之事聞所未聞。此人顯見便是鐵丹上一朝天子,被逼退位雲雲只是傳說,竟然是為了這妖女而甘心將江山拱手相送。與那妖影一般,一心戀慕妖女,卻不想妖女一顆心只在蕭原身上。一生一世,兩人都身為蕭原影子而活。這廢帝甚至逐漸忘卻了自己的真實身份,甘于活在他人的印記之中。兩人痴情至此,可嘆可憐,這妖女究竟有何等之魅力,竟使這許多人丟魂失魄。
再反思這妖女種種不堪行跡,卻也是為了希冀蕭原而不得。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一如其陰險狠毒之本色,但從另一面看來,可憎之中竟也帶著三分的可憐。
那妖影被這蒼色的焰光煉得支離破碎,卻聞極其模糊的大叫一聲,那廢帝身上生出無數道黑氣,似一個個數寸的漩渦般在其身上滾動。
妖女冷哼道︰"你即是想自毀靈珠真神,也不會這般容易。"羽袖一動,那道焰光之中便竄起數道紅絲,竟硬生生將那妖影從廢帝的影子上拉開,隨後斜斜飛出,直貼于殿中一幅紗簾之上,像焦墨畫成的一般,成為一個永恆的黑色身影,再也不能動得分毫。
那廢帝仍在焰光之中掙扎,但沒有了那妖影的糾纏,卻不再那般痛苦。只是喃喃道︰"你休想騙我。我正是那武尊蕭原,正是那武尊大會上一舉捕獲沙華麗嘉芳心之人。"
妖女媚笑道︰"陛下你怎還不清醒。若你不從那地宮走出,便可永遠把自己當作蕭原而活,但如今,你且看看地上,還能瞞過你自己嗎?要怪,就怪那兩個硬要把你從地下拉出的少年好了。"
那廢帝滿面俱是懷疑地向地上看去,只見地面水影之中,一張蒼老而可憐的臉現出在面前。這張臉,曾也面對著山呼萬歲的百官群氓,這張臉,曾經指點江山,百萬大軍頃刻覆滅只作談笑之間。而如今,這張臉卻讓他在最後一絲幻想中苟活都不可得。一個人若到了自己都不相信是自己的地步,又將如何自處。
沒有任何形跡地,這廢帝原本蒼老但仍不失昔日神采的帝皇之相,卻又急速地衰老下去,直至干癟到了溝壑縱橫的地步。他又將那令人不忍卒睹的臉狠狠盯向滌生若離兩人,用著嘶啞而無力的聲音向兩人仇恨般道︰"是你們,是你們將我變成了這般丑怪模樣。是你們將我變得不再是蕭原。朕要你二人死!"
道罷廢帝便像一截圓木般平平向兩人飛來,一雙枯干的手爪竟要向兩人抓來,尚未接近之際,那爪尖便已放出絲絲黑線,隔著數丈便已聞到一股腥味。兩人心知這必是那妖女用了妖術附在這廢帝身上,欲待雙雙繞轉避開,那道道黑絲卻驟然變長,如一團亂發般直向若離一人罩去。
若離揮劍,放出百道劍光,將那團團黑絲削斷。卻不料斷落的黑絲又變作萬千細針,密集如煙,直將若離罩定。
滌生無計,一道雷光擊在廢帝身上。廢帝在空中如干尸般平平轉過,又向滌生沖來。再看地面水影之中,也現出了萬千重影,俱仿著廢帝的樣子,張開雙爪,竟化作一個個虛白的影子,從地上鑽出,直向滌生襲來。滌生暗嘆一聲,縱有心不想傷那廢帝也是不能,便將玉笛急轉,送月花與梵天鈴冰雹一般打出。那些白影俱被打散,廢帝雙爪放出兩團黑氣,欲想抵住,不料金紅二色將整個天香殿照得透亮,那叢紅蓮金鈴在他身上炸開道道火光,終令其落在了地上。
此時附在其身的妖氣與那重重幻影全然退散,廢帝倒在地上,再度復原為一個衰老將死之人。他在地上艱難爬行,想要向那玉車之上的妖女靠近。
妖女仍是端坐其上,若無其事般道︰"陛下,你可放心前去。我知你縱然將自己當作蕭原,又豈能不像那奴才一樣恨極蕭原。如今蕭原被關于龍虎雙相塔中,此次武尊大會我必使人將他擊敗,奪他武尊名號,隨後再像對待你一般,將他拘禁一世,令他永不見天日。武尊大會開始之日,便是我鐵丹雄圖大業展開之時。我已與金夏國聯盟,我東進化顯,金夏北上連耆尼,滅藍陵。日後驅逐其余三國,定九州。方不負陛下你昔日對我集**寵愛于一身之恩。"
道罷之後,那玉車便自行轉過,徑向殿外而行。滌生恨極妖女,將全部真元灌注玉笛之中,至盛綠光如長川飛瀑般直向妖女而去。未料此次妖女卻並未抵御,在綠光中頃刻便散落在了地上。面紗掛落,竟仍然還是一個形如真人的木雕。這妖女竟是行蹤如此隱秘,兩人直到現在都不知其真身在哪里。
那廢帝在地上爬近那堆木雕碎片,捧在手中,卻似無比悲憤般仰天干嚎。
若離見他此狀,心生惻然,欲待走近將他扶起,未料這廢帝卻揚手將碎木朝她擲來。若離避開,柳眉一豎,尚未來及呵斥,卻見那廢帝揚起的手已化為飛灰散去。從他那斷落的肩胛處,身體逐漸散開,點點粉末直朝殿外飛去。最後只余下一只石化了般的手,猶自緊握那妖女木雕的一塊碎片,似乎永遠也不肯舍棄。
此時殿中已無人,那些金衣禁衛都早已退出,連得那少年遠山也不知去向,想來定是被那妖女帶走,如今已不知在這宮城之中何處了。
兩人默然從天香殿中走出,為那廢帝和妖影,心下仍感惻然。如今救出蕭原更顯急迫,那妖女竟有偌大野心,武尊大會表面只是她為了報復並羞辱蕭原,實則隱藏著鯨吞天下之圖。如若鐵丹經化顯而向藍陵出兵,滌生父母隨陳其芳必要與鐵丹交戰,鐵丹有此妖人,三人豈能得免。
妖女所言"龍虎雙相塔"不知是在哪里,只有盡快救出蕭原,一則可令秋明得救,二則藍陵有備若出援軍,方能免化顯被鐵丹吞並之危。
只是滌生焦急之中,卻也忘了,那名中帶有"龍虎"二字的地名,正是師父向若離警告勿入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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