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蒼生 第五十六章 父與子

作者 ︰ 簫依人

當先的一群武人已登上了峰頂,人未現出之際,已是一蓬烏金亂雨射來。三人同時躍起,避開這些暗器,卻听得秦聰悶哼一聲,又落了下來,許是足部中了一鏢。

經方才在峰間的纏斗,那些武人此刻攜手向蕭原發動猛烈攻擊,在平地之上,加之峰頂又不甚開闊,蕭原也沒有再多的地方趨避,只得身影游走,在人群之中倏忽來去,雙掌至處,兵刃墜地,不時便有人被擊飛,墜入崖中。

秦聰足部受傷,難以縱躍,便在原地運劍成風,抵擋襲來之人。所幸大部分登頂之人都向蕭原圍去,只是方才見秦聰與蕭原在空中激斗,生恐蕭原會敗在其手下,故此才分出人手來牽制。他們豈能知秦聰縱然在義兄陳其芳處習得上乘劍術,且日夜不綴加以苦練,畢竟根基較淺,又怎能是蕭原的對手。那武尊蕭原本就是個武痴,見到秦聰亦是好手,才有意與之纏斗為戲,若使全力,秦聰怕早就被蕭原擊落。

滌生在兩人中間左右游走,這些武人既是凡人,自也不願用法術傷之,只是以玉笛化出那《武尊要術》之上的三十六路奪魂摘星劍勢,一片綠光擊打在手腕之上,令其兵刃墜地而已。

蕭原一邊斗,一邊猶自向滌生大笑道︰"秦兄弟,你莫要忘了方才在塔上答應我之事。你非常人,勝之不武,更不需助我,令尊已受傷,還是保護令尊為要。"

滌生心知蕭原一生傲骨,若再被他看出有意相助,他定會反而將自己逼入不利境地。當下便舍了蕭原這邊的敵人,又向秦聰靠去。

未料秦聰聞蕭原此言,劍一抖,七朵劍花將襲近的敵人略略抵開,又向滌生叫道︰"滌生,你非尋常武人,不可壞了規矩,休要來助我。不然,我便從這山崖上跳下,自絕性命!"

滌生大為著急,從小便知父親耿直,言出必行,何況在蕭原面前竟是連死都要爭這一口面子的。一個是有著十余載養育之恩的父親,一個是肝膽相照直至現在都未相認的親生父親,滌生立于其中,又該如何自處?

兩人既都不願滌生相助,滌生又不想傷了那些武人性命,留在原地更有何益,當下便把玉笛蕩出一片碧光,逼退圍在身周的六七人,又一躍而起,飛到七層塔塔檐之上坐定,觀察著兩人。那些武人何曾見過這等輕身功夫,都大為咋舌。內中有幾人頗多閱歷,一看便知滌生是修道之人,暗自心驚。

蕭原去了滌生這層顧慮,更為盡興。從一個大漢手下奪下一把大劍,雖比自己慣用的重劍要輕了無數,不及原先的趁手,但畢竟是自己得意的兵刃,當下大開大闔,橫掃**,劍影到處,山岳傾倒,滄海斷流,使那些心存武尊理想,數十年汗水浸婬的習武者覺面對的不啻絕壁高峰,實難跨越。

蕭原劍影縱橫,幾將整個峰頂都當作了他的練武場,所以尚且站在峰頂的武人都被其劍光卷入,秦聰所遭受的壓力驟減。但如此一來,秦聰也看出了蕭原的意圖。這人間武尊,一來不願他人分散了自己對敵的壓力,二來則是在給秦聰解圍,如此激斗之中,他尚有余裕能保護他人。

秦聰心下悲憤欲狂,此刻心知肚明在登峰之時,蕭原完全是在相讓,自己與其實是差得太遠。數載苦練,不知日夜,到頭來仍不及他人萬一,妻已被自己逼走,兒終將回到親身父親身邊,人生至此,還有何余趣?

秦聰尖嘯一聲,不顧足上傷勢,硬將雙足一撐,人在劍光之中旋轉而起,人劍合一,直向蕭原穿去。此招是陳其芳劍術之中最後一式,只求與敵同歸于盡,不求自保,故不留任何退路。只見一道寒光,如天空直下急電,蕩滌開一切刀劍,在峰頂劃開長長一線,直向蕭原而去。

蕭原只覺寒氣森然,瞬間便指向眉心。灌注全身真氣將重劍一擋,未料竟仍不足以卸去秦聰縱來之勢,錚然聲中,蕭原手中重劍斜飛天外,秦聰劍鋒也一歪,在蕭原額頭劃下一道血痕,險就穿額而過。這數十年之中,又有誰能使蕭原大劍月兌手?即便滌生習自《武尊要術》,又兼靈丹之功的大力,當日手中重劍尚且被蕭原擊飛。秦聰這一劍足以在萬千武人心中留名。

蕭原身為武尊,瀕危之際,本能盡顯,上身隨著秦聰劍勢而低下,雙掌在秦聰臂下一架,又暴喝一聲推了出去。只見秦聰人斜斜飛出,再無法控制自己身勢,直向峰下墜去。他腳已受傷,方才這一頓之力,更使一足骨斷筋折,落下山崖怎還能又生還之可能?

滌生大驚,正要從塔上飛下,未料蕭原卻也奮力前撲,在山崖邊上拉住了秦聰。

蕭原臉上鮮血淋灕,方才那一震也令他雙手酸麻無力,故此拉著秦聰,仍在慢慢向下滑去。

秦聰見蕭原為救自己,臉上都扭曲了起來,竟是全然不顧身後倘有敵人襲近該如何自衛。但這非但不能令秦聰感動,反而更激起他求死之心。他咬牙向蕭原道︰"放手!"

蕭原此刻勉力支撐,竟是無暇開口,血色模糊的臉上似再看不出昔日武尊的豪邁之氣,只是向秦聰搖了搖頭。

那些武人先是為此境況而驚,俱站立原地不動,見蕭原趴在崖邊身無余力,又發一聲喊,盡皆沖來。滌生豈能容他們靠近,一躍而下,手上玉笛化作萬千劍光,蔽天遮日般的直向那些武人迎去。那些武人何曾見過這般劍勢,紛紛手忙腳亂與空中劍光相持,若非滌生只為擋住他們而不願痛下殺手,此等尋常武人多半便要喪生。

卻不料此時秦聰見蕭原不肯放手,竟將劍刺在蕭原臂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與氣力同時從蕭原臂間流出,縱是人間武尊,又怎能阻得住一個絕望之人的必死之心。秦聰手在蕭原掌中慢慢滑下,終于月兌開了蕭原的影響,向下墜去。

"照顧好滌生,他是你的"

蕭原看著秦聰向下墜去,那瞬間消失在蒼崖雲嵐之中的臉直到此刻竟現出一絲笑意。何為生死?勝敗又究為何物?即便是在這次武尊大會之上,斃命在蕭原掌下之人已不計其數,過去也從未覺得奪人性命有什麼不對。但親眼見秦聰喪生眼底,卻令蕭原武尊豪氣平生首次消退無蹤。殺萬人容易,救一人卻如此之難,更如何能信任自己于此後可救天下呢。

蕭原木然站起,手上似還保留著抓住秦聰的樣子,只是額頭和臂上的血珠仍在無聲墜入塵土。

滌生逼退那些武人後,轉身見蕭原此狀,便知父親已墜落,急往峰下飛去,但為時已晚,又怎能再將秦聰救回。

蕭原站在峰頂,臉上血污與痛苦相纏。不知是方才滌生劍光令眾人喪膽,還是蕭原這一神情太也可怖,竟讓他們心中生出絲絲寒意,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

夕陽拂面,分不出是霞光還是血更紅,蕭原神痴般听著滌生在峰底發出一聲久久不絕的悲鳴,隨即又抱著秦聰的尸身飛了上來。

滌生將永遠安靜下來的父親放于地面,將蕭原方才失手飛出的重劍擲給他,隨後持著父親的劍也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指向蕭原。

西天紅霞如練,一座陳舊斑駁如百歲老人般的古塔投下傾斜的影子,默默對著這相對靜立的父子兩人。此時峰頂風聲凜烈,但在眾人耳中卻是靜得可怕,除兩人呼吸聲外,竟似不能听到一切聲響,縱然灘邊海浪一刻也未曾停息地呼嘯聲聲,都讓眾人覺得靜得壓抑異常。

呼吸

心跳

血珠滴落的聲音

沒有任何征兆的,滌生與蕭原兩人已斗在了一起。此刻在兩人眼中,已經難辨敵我。世間沒有了一切情仇快意,沒有名震天下的武尊,沒有身負人魔兩層宿命的靈珠轉生,也沒有了父與子的名義。兩人如兩團相遇的風暴,彼此相撞,彼此侵蝕,不是將對方吞噬,便是被吞噬在對方的怒濤威嵐之中。

劍與劍相擊發出的火花令霞雲破碎,將金烏擊入深淵,海濤怒嘯此時在眾人耳中重現轟鳴,聲聲都化作兩人雙劍的交擊,越來越急,越來越響。他們如被這金鐵之聲攝去了靈魂,呆呆地站著,直到長空昏暗,直到銀河繁星遍野。

當一叢火紅的流星劃過古塔上空的時候,蕭原手中的重劍第二次月兌手飛去,喉間被一點涼意抵住。

蕭原看著重劍身上那道銀色的反光往山崖下墜去,一如看著流星在滌生身後逝去如沒入他的身體,這昔日的武尊竟疲倦以極般地艱難笑了笑,對著夜海星空,心中除了蒼涼卻似也有了解月兌般的寬慰。

"自今日之始,你便為天下武尊。"蕭原淡淡說道。

而滌生,卻只是將劍抵在他生父的咽喉間,臉上似猶在出神般的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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