滌生身上掛滿了很多海藻,沉得幾乎無法站立了。村人在往他身上披著海藻的時候,又用食指在他額頭抹了一道,只覺一陣粘膩,不知是什麼做成的泥,卻又淡淡地帶著點甜香之氣,片刻之間,眼都被遮了一半。滌生只覺得眼前有些難受,想將那些泥抹掉一些,卻不料手腕被那離離拍了一下。
他實是分不清這些村人在做什麼,有不明白自己如何做了那明明的」獵物」的,便小聲問離離道︰」他們到底在做什麼?」
離離亦湊近掩著嘴道︰」你是首領的兒子,馬上要成為下一任首領,怎會不知道這麼重要的儀式。」
滌生愕然道︰」如果我是首領,怎還要當奴隸?」」啪」的一聲,離離在他頭頂重重拍了一下。」你是真的摔傻了?千百年來,我們坦坦族首領正式就任之前,都要當一回聖女的奴隸,完成一個重要任務才能得到大家正式的承認。」
滌生因為眼楮上被那泥糊住,只得睜著一只眼向離離看著道︰」聖女,指的就是你們兩個?」
離離看他樣子,似覺不信一般,便輕哼一聲道︰」又是什麼好東西了,你以為我願意當。誰叫我和明明生下來就是一對。每一代人中只有這麼一對雙生姐妹,再不願也只好當了。」離離面上似有無限委屈,似這聖女身份對她而言並非榮耀,而是種負擔一般。」你們閑話說完了嗎?」明明站在他們身後,仍是那般冰冷的語氣道。」知道了知道了,還沒黑你就著急嗎?今晚阿迪總是你的人了,到時帶他回你屋就是。稀罕!」
滌生听離離此言不由心中亂跳。進入這幻境微塵之後,他全然不曉這海島異族有些何等風俗。這完成任務方能升任首領雲雲,想來便是他月兌出幻境的試煉。只是身在這幻相之中,一切又如此真實。自己神識所棲身的這個少年阿迪不過十二三歲,或許仍未完全懂得男女之事,而滌生雖也未經這般世事,總是有些許明白。卻又不知這明明將他帶回屋中會如何,孤男寡女獨處暗室,在這族中竟是平常的事嗎?
他自在胡亂猜疑,卻被離離趕去島上林中撿那斷落的樹枝,三人在海邊沙灘上挖了個坑將樹枝點燃,升起了一堆火。離離搬出了無數香料,看來是要做烤魚吃,只是不見哪里有魚。
滌生四處張望,離離卻往海中一指道︰」你往日不是最愛看明明捉魚嗎,怎的今天又分心了?」
滌生望去,卻見明明身姿輕盈,一躍入海,在近海處潛泳一刻之後便又冒出了頭,只見她手中提著一個細口圓身的草籮,其中白鱗跳動,竟已塞了四五尾活魚在內。明明將草籮扔上岸來,離離自去剖了拿鹽腌了,準備上火烤熟。明明卻盤坐在沙邊,慢慢梳著自己潮濕了的頭發。
此時天邊紅霞斜照,那如雪神一般的犬形流雲從天上緩緩飄去。風輕雲淡,離離一邊輕哼歌謠一邊扇起火堆上的烤魚香氣,而明明身廓被霞光剪成一個影子,玉臂悄抬,卻又可見面部靜雅如畫,雖仍無笑容,卻可見瓠犀微啟,皓齒之邊酒窩一點,實是明艷不可方物。當此境時,滌生又如何能分清何者是真,何者是幻?倘若在這幻境之中,一直與她二人如此常伴下去,豈非人生再無他求?
然而滌生雖不曉除自身以外,還擔負著天魔的定數,但現實之中依舊無數塵緣壓身,生死之約有之,懸念關切之人有之,等他去救的人亦有之,又如何能夠輕易超月兌?這幻境越美,越令人沉迷反而越是凶險。
三人在沙灘之上吃著烤魚,品著據說是從島上山中采來的花露,談談說說,甚是逍遙。到得夜幕低垂,滿空掛上搖曳星斗,又有無數星光仍自組成雪神般的狼身,在天幕之上緩緩奔跑。」你們不感到奇怪嗎?天上竟有會奔跑的星星。」滌生向那星光指道,他何嘗不知這是雪神在幻境微塵之外的身影,只是故意問向兩人,看兩人能否從雪神身上察覺出自己身在幻相。」你這人當真好笑。紅河它在天上這般飄了也不知幾千萬年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往日還算聰明,怎地這兩天就這般傻了呢?是了,都是因為認錯主人的緣故。」離離捂嘴笑道。
滌生听她此言,這」紅河」似與紅鶴接近,但那身影分明便是雪神,卻又與送雯芸兒回風神殿的紅鶴何干。
明明卻站起向滌生道︰」你隨我來,她自會收拾的。休中了她拖延之計。」
滌生一愕,又想起之前離離所言次日晚間將要跟隨明明同住一屋,不由面上發燒,所幸明明並未發現。她那語氣不容人拒絕,滌生只得跟著她緩緩向一間木屋走去,遠遠卻看見離離一邊熄去那火堆,一邊卻用力地踩著猶帶火星的殘枝,似在泄憤一般。
海島上的木屋都較狹小,深不過四五丈,隔成內外兩間。外間搭起一層不到半尺的木台,從中心屋頂懸下一個蓮檠,點著一點燭火,而內間不過一張木榻,一個竹編的衣櫥,再無他物,甚是簡陋。然而正是室中無甚雜物,卻令滌生更是心慌,不知這一夜該當如何共處。
那明明朝他看了一眼,卻走進內間取出一塊長布,放在了那接地的木台之上。滌生不知其意,猜是讓自己睡在外間,這塊布權作被子,卻又未免太小,如何蔽體。正自猜疑之間,卻不料一聲輕聲響動,抬眼看時不由大驚。卻見明明不知何時已解下全身衣物,竟赤著全身,背對著他在面前坐下。那長發半遮之下,脂凝玉映,幽香悄聞,滌生心房跳動猛烈,直欲從口中躍出。想在現實之中,秋明與自己屬兄妹,若產生綺思,豈不同于禽獸?但此景平生從未經歷,前世童身修道,一直有賴師父照應,又何曾受過如此色境考驗。當下只覺身內陣陣熱意激蕩,不適已極,身體僵硬不敢動分毫。」傻子。她是要你在她背上畫下誓言,終生為奴,永不離棄。」不想離離腦袋在窗旁探出,見滌生一動不動,不由提醒他道。
滌生一愕,萬沒料到他這」奴隸」竟要發下如此血誓,不由道︰」那,該,該如何畫法才好?」
離離搖頭道︰」你怎什麼都記不住呢。那不是有塊布嗎?你將自己手指咬破,在她背上寫下-不離不棄,不泯不悔-八個字就好了。」
滌生心想這等發誓倒也特殊,當下便咬破食指,便要用那布沾了寫在明明背上。」不可!需你手指直接寫上方可,那布只是讓你寫完後扎起來的。」」他自己不懂嗎,你就愛多嘴。」明明將地上一個細小的貝殼向窗邊彈去,離離哎喲了一聲,似是被彈中了額頭,腦袋縮了下去。
但不想離離片刻後又探了起來,笑吟吟道︰」族規只說他成為奴隸後第一晚必須隨主人住,可沒說不許我也擠進來。你趕是趕不走我的了。阿迪你還不快寫完了事。」
滌生手指輕顫,在明明背上歪歪扭扭寫下那八字,所觸之處綿若雪絮,縱一再于腦中提醒自己所觸是自己親妹又有何妨,卻又怎能止住心中漣漪不休。這八字寫得歪歪扭扭,不知花了多少時間,明明一直等待,未出一聲。
未料離離卻走了進來,竟拖著滌生的手寫完最後一筆,隨後將那塊布給他手指扎緊道︰」快些睡吧,明日一早便要上大鏡山了。」
隨後便走進內間在那木榻上一躺,擺出一副便是趕她也絕不離開的樣子。明明也頗感無奈,也走入內間與離離一同擠在那木榻之上。兩人似在耳語,離離時而發出笑聲。滌生在外間片刻都不敢將目光往內間轉去,生怕不小心又見到明明的身軀。不知過了多久,兩女似已睡著,能隱隱听到一長一短的呼吸之聲。屋外風聲輕動,時有星光經過,想來仍是那雪神般的群星奔跑不休,這海島幻境之中,實是寧靜到了極處。
滌生亦明白明日大鏡山之行方是真正考驗,只是朦朧之中卻全然不曉幻境微塵內外,究竟孰夢孰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