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忽地停下,發現了。
他抬頭,臉頰剛好擦過她的唇,兩人同時輕輕一震。
她心髒差點躍上喉嚨。距離太近,她嗅到他慣用的古龍水味,與他的體溫交織成誘人的男性氣息,烘熱她兩腮,他呼吸的頻率微微改變,變得短而急促,他垂眸望她,眼眸深如子夜,在暗里翻騰著什麼,她肌膚發燙,暈暈熱熱的,他要吻她嗎?她期待著……
偏偏兒子在此刻動了下,他人小身輕,夾在渾然忘我的雙親之間,差點被擠扁,小家伙不舒服地出聲抗議。把拔,痛痛……他的手被壓倒了啦,嗚嗚。
黎上辰趕緊推開,彎身哄兒子,再抬起頭時,他的呼吸已恢復平穩。我看你還是去換一件裙子吧!他抱起兒子,騷動的只好化為無聲的嘆息。唉,他想吻她,可是他沒把握她願意。
嗯,我上樓去換。徐莉歡快速離開,兩腮兀自熱燙。被兒子打斷,她有點慶幸,可也有點……惋惜。
他們之間忽好忽壞,她無法預料下一步會如何發展,一部分的她仍愛他,願意接納他,理智卻警告她,他的目標是兒子,她得當心。
她珍惜他們之間好不容易有的和平,至于其余的,她不敢多想。
言歸于好後,兩個大人帶著兒子到屋後草地去玩。
小男孩想踢足球,黎上辰無異議奉陪,徐莉歡偷懶,坐在走廊上看他們玩。
當爸爸的顯然沒踢過足球,老是把球踢得太歪或太遠,兒子都踢得比他好,她暗暗偷笑,很少看他這麼笨拙,挺可愛的。
怕他們口渴,她進屋去,幫他們端了果汁出來。
黎上辰和兒子玩得很開心,直到兒子累了,要休息,他才發現長廊上空蕩蕩的,徐莉歡不知去哪兒了。
他先帶精疲力竭的兒子上樓去午睡,才下樓找她,但到處都不見她人影,正要打她手機,忽听見廚房傳出笑聲。
他走到廚房門口,廚房里,大廚正在教徐莉歡做餐盤裝飾。
這邊要這樣切……大廚拿著紅蘿卜和水果刀示範,雕出一只小兔子。
糟糕、糟糕,我削斷了!徐莉歡驚嚷,她用力過猛,削斷一只兔耳朵。
沒關系,修一下就好了。大廚拿過她手里的紅蘿卜兔,水果刀左削右削,單耳兔變成豎單耳的兔子,模樣更顯活潑。
哇!你好厲害,這樣都救得回來。她好佩服。
常常練習嘛,你再試看看。大廚鼓勵她,眼神難掩著迷。
黎上辰臉色一凝,踱入廚房,刻意踩出腳步聲。
兩人听見了,一起回頭,徐莉歡看見他,笑道︰你跟小咩踢完球啦?
嗯,他累了,現在正在呼呼大睡。你在做什麼?他走到她身邊坐下,瞟向大廚,後者的眼光還在徐莉歡身上流連不去,見他瞥來,趕緊掉開頭。
徐莉歡渾然不覺兩個男人交換的眼色,興高采烈地展示大廚雕好的蔬果動物。跟專家學做菜啊!你看,這些很可愛吧?我在學昨晚那道蔬菜湯團的食譜,小咩很喜歡吃那種湯團,回去可以做給他吃。
喔,你已經學會了?他醋意暗生,他和兒子踢球時,她就和男人窩在廚房里?
有殺氣喔。大廚感應到男客人不友善的視線,趕緊閃得遠遠的。唉,他只是欣賞這位開朗的美女,所以傾囊相授,這對離婚夫妻很登對,看起來感情也很好,他哪敢妄想?
是啊!這道菜不難。徐莉歡還是沒發現氣氛有異。湯團的蔬菜可以隨自己喜歡變換,小咩會挑食,我打算把他不肯吃的青菜放進去騙他吃。她笑吟吟,很為自己的小詭計得意。她瞧向黎上辰,笑意轉深。
他揚眉。什麼事好笑?
我想起早上,我們互相逼問對方喜歡吃什麼,我猜你不愛吃青椒,其實是因為小咩不愛吃,他光看到我買青椒,臉就皺得像個包子,所以我才會猜你不愛吃青椒。我覺得他是遺傳到你。
徐莉歡嫣然燦笑,美得令他心悸。
別沮喪,至少他有遺傳到你的好臉皮嘛!
總之,她不是把他記成別的男人,他豁然開朗。我那時候說你愛吃玉米蛋餅夾肉松——
其實是那位席娜小姐愛吃的吧?
他詫異。你怎麼知道?
亂猜的。
她語氣不像亂猜,但他沒留意,愉快地道︰其實你也愛吃的。
我?我怎麼會愛吃那個?!她皺臉,那種組合光听就惡心啊!
你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
她顯然全忘了。他道︰我們邂逅那天,我剛結束在東京的工作,飛回台灣,你那天也在機上服務。
喔,我記得,那時候你因為坐後面的小孩子吵個不停,很不高興,不斷跟我們空服員反應,還嫌餐點難吃。人雖英俊帥氣,確實個有點奧的客人,他就是這麼引起他的注意。
他微笑。那時我很累,在飛機上又沒辦法睡,心情真的壞透了。但是到了飛機落地的時候,讓我心情不好的,是你。他嗓音變得低沉。我舍不得離開你,我們萍水相逢,若不把握機會,往後不會相見,我想約你,又怕被你拒絕。
可是你開口邀我時,表情很自信呢。反倒是她,內心小鹿亂撞,听他描述當日心情,心里的小鹿們又蹦蹦跳。真的嗎?他從一開始,就很在意她?她一直以為他是因為習慣性獵艷的劣習,才開口邀她……
他低笑。我是睡眠不足又很緊張,緊張到面無表情了。總之,我們就一起去吃早餐,是在機場附近的一家早餐店,我點了三明治,你就點了玉米蛋餅夾肉松。
有嗎?她錯愕,毫不淑女地張大嘴。
有。你還說你在國外,老是想吃肉松和玉米蛋餅,干脆就一起點來吃。
我那陣子幾乎天天在飛,一定是飛到頭腦不清了。所以他就這樣牢牢記住了,以為那是她最愛的食物……她心里一甜,可是,為什麼他後來都買去給別的女人吃?她醋意又起。
幸好他自動解釋。我也覺得這樣配法不錯,偶爾會買來吃,又一次在攝影棚被席娜看到,她說她也喜歡這種吃法,拜托我幫她買,我被她纏不過,就幫她買了幾次。
原來小丫頭說得那麼親昵,全是胡扯,她卻都相信,還吃醋,汗顏哪!但還是有點介意,那是他們共有的珍貴記憶,他卻與人分享……
他仿佛看穿她的想法,又道︰買給她吃也沒什麼,倒是因此常常想起你,離婚時,我決心揮別過去,展開新生活,卻又老是意循著和你在一起是養成的習慣,就好像我潛意識里不想放開你,害怕遺忘你——
他驟然閉嘴,他怎麼又失去控制,泄露了內心情感?他垂眸,暗暗惶恐,怕听到她的不屑或恥笑,又有一絲絲期待,也許她會有——回應?
一時沉默,太濃太沉切的感情,在空氣里盤旋激蕩,他第一次如此對她剖白,那深刻糾結的情緒,似有形有質,重擊徐莉歡胸口,揪得她無法呼吸。她直到此刻才真正了解,他是愛她的,即使在分別之後,他依然愛她,而她也——
忽然,刺耳的手機鈴聲,劃破寂靜,是黎上辰的手機響了。
他皺眉,不知道該不該感謝手機的拯救。我接個電話。看見來電者,他愣住,是他完全沒意想到的人——舅舅。
上辰,你在哪里?舅舅的嗓音一如他記憶中的嚴肅拘謹,還隱含火氣。
我在山上度假。他成年離家後,和外公外婆那邊很少往來,只偶爾回去探望舅媽。
你最近不是在拍戲嗎?怎麼有時間休假?
最近是很忙,但還是要找時間休息。
是啊,順便抽空和你生父見面,享受天倫之樂,是嗎?
他一凜,你怎麼知道——
你怎敢見他?你忘了他給我們家造成多少痛苦和傷害嗎?
身為黎家最大的恥辱而出生,加上您時常在提醒我,我怎麼忘得掉?年幼時,他對這種責備還會惶恐、會自責,如今早已麻木。
見徐莉歡投來關心眼神,他微笑,示意沒事,他不想讓她知道這些煩人的家務事。
他走到廚房角落,低聲繼續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有一位席先生打電話來家里,說你跟他女兒在山上。
席娜的爸爸?他有不祥的感覺。他打去做什麼?
他說你三心二意、腳踩兩條船,跟你前妻在一起,又跟他女兒在交往,讓他女兒懷孕,他講的很難听,警告你要對他女兒負責。
我跟他女兒清清白白,就算她懷孕,也和我無關。他暗惱,席娜為了得到他,竟然扯這麼荒謬的謊?那位席先生除了打電話,有沒有說要上門?他是黑道份子,你們要小心。他怕席娜的爸爸一怒之下,帶兄弟去找碴。
他是黑道?!黎舅父又驚又怒。你怎麼會跟這種人來往?
我和他沒有往來,只是跟他女兒因拍戲認識。
你還說得輕描淡寫!我們黎家是書香世家,往來的都是正當清白、有聲望的人士,現在你竟然引黑道上門,要是讓鄰里知道了,我們一家人怎麼抬得起頭?
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會變成這樣。他語氣毫無情緒。可能因為我是私生子,本質就不好,難免結交狐群狗黨。
黎舅父嘆氣,語氣沉痛。上辰,你要知道,家里從來不提私生子這三個字,因為我們都沒怪你,是你不自愛,先是跑去當模特兒,鬧出一堆難听的花邊新聞,現在又跟黑道混在一起,你還要讓我們家丟多少臉?
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嘴上不提,但是每個人都記在心里。他只想趕快結束通話。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不會讓對方去騷擾你們。
唉,對方打來時,是你舅媽接的,她被嚇壞了。
媽怎麼樣?他的心抽緊。她呢?讓我跟她說話。
她怕你有危險,一緊張,心痛的毛病又犯了,我要她吃藥,去休息。
對不起。讓舅媽受驚,他真的歉疚。幫我跟媽說一聲,我很抱歉,我不會再讓她擔心。
看徐莉歡還望著他。他道︰我有點事去處理一下,很快回來。
什麼事?
急事。
她來不及追問,他便匆匆離開了。
徐莉歡只好上樓去看兒子,小家伙睡得正香甜。她替兒子蓋好毯子,來到窗邊,就見黎上辰在屋前和山莊經理談話。
剛才他講手機時,她沒听見內容,只見他神色肅穆,似乎遇上棘手的事,是攝影棚那邊有突發狀況嗎?可是看他樣子,也不像要下山。
山莊經理拿出手機,查問了什麼,告知黎上辰。他點點頭,沿著小徑走開。
她突然擔心起來,該不會和席娜或小蔣有關吧?席娜就算了,但她認識小蔣,是不是小蔣出事了?要是真的有狀況,她也想幫忙。
她拿起手機,打給黎上辰。
就見他低頭察看,一秒後,她耳邊的鈴聲轉入語音信箱——他把她的電話按掉了。
她啞然,事情很嚴重嗎?他連她的電話都沒空接……
她更擔心,趕快下樓,山莊經理還在屋前,她拉住對方。
你剛才和黎先生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