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眼里的春天 13.柳嫂子喝了農藥

作者 ︰ 風中散發弄扁舟

第13節柳嫂子喝了農藥

捏著她的信,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最後那一排汪汪汪就像是黑子在我腦袋里狂吠,心攪得像亂稻草。「吳迪,我很好!放心,放心,放心……」還是「傻瓜,我很好!勿念,勿念,勿念……」再或者是……我有點不敢再往下想了。

夜里做夢了,夢見周麗對我說,吳迪,我想你!很想,很想,很想……然後我們抱在一起,我親她的臉,卻感覺有硬胡茬,仔細一看,摟著的人變成了擺尾子,他色迷迷的叫,秀才,秀才。

我落荒而逃,周麗又跟著我一起跑,我拉著她的手一路往前狂奔,那雙手軟綿綿的,心像被鳥兒餃著在空氣里高高低低地滑翔……

早晨婆喊了好幾遍我才起床,坐在竹床上發了半天呆,再把夢里的情景仔細咀嚼了一遍。起身時發現自己竟然尿褲子了,又感覺不太像,褲兜兒上黏黏的,暗道,真丟丑!怕被婆發現了,我偷偷把換下來的褲兜兒拿到水龍頭下去洗。

婆說,要你那麼勤快干什麼?你放著我給你洗,你快去吃飯、上班。

我的臉通紅,我兩把就搓起來了,不麻煩你了。

上班看見擺尾子就想起昨晚的夢,我有意避開他,偏偏擺尾子今天老是有事沒事的找我搭話,快把我膩歪死了。

擺尾子向我打听大彪,彪哥現在在街上很跑紅哦,你怎麼認識他的?

我心想,他女乃女乃的,人家比你小半輪呢,也跟著叫彪哥?我淡淡地說,光一起長大的哥們兒。

擺尾子說,哦,改天認識認識。

我說,他再來,你找他就行。

擺尾子掐媚地笑,你給我們介紹下唄。

又一個崇拜江湖的,我懶得理他,不吭聲,擺尾子過來用撅了我一下,我的個天啦,想起夢里的情節,我差點崩潰了,好吧,好吧,我答應你,別再來煩我了。

車間里現在形成了一個奇怪的生物鏈,擺尾子經常欺負小高和小舒,小高和小舒使喚我,我做不了的事又去找擺尾子,擺尾子再來收拾小高和小舒。

下午老呂向我們幾個借錢,要我、小高、小舒和汽水車間的兩個嫂子趕緊湊五百塊錢。我們問他干什麼用,他不肯說,只說有急用。大家湊了錢給他,他急匆匆的就走了。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小高說,肯定又是送給柳嫂子的。

張嫂子問,他給她送錢干什麼?

小舒說,可能柳嫂子的老公又回來了吧。

其余的人都笑了,我沒明白什麼意思,我從來沒見過翩翩的爸爸,老听別人講他,很好奇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尖子,今天倒要見識下。

快下班之前,遠遠听見柳嫂子的大嗓門又哭又罵,狗听著也不叫了,老實趴在窩里。

你這個賤婊子,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要在外頭亂混。

兩千塊啊,你日金屄撒,你曉得老娘要賣幾多衛生紙才賺得回啊?

你這個賤婊子啊,老娘的屄放在屋里你不日,要花錢跑到外面去嫖。有狠你就莫讓警察捉到喂,我就不明白,女人的那個東西不都是一樣的嗎?你這個賤婊子氣死我了!你趕快想竅給老子把這個錢賺回來。

這個可憐的女人一路哭一路罵,一堆看熱鬧的人跟在後面笑。

她的前面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垂頭喪氣的樣子,柳嫂子推著他向前走,慪狠了就上去踢他一腳,慢慢地看著他們回到院子里來了。

這個男人長得不丑,梳個偏分頭,發線很高,倒是有點氣質。

柳嫂子在院子門口甩了把鼻涕,就手往大門柱子上擦,接著罵她的男人。

周廠長听不過耳,就勸柳嫂子,堂客,莫在門口亂罵啦,听不得!你們有麼事回去關到門說好不好?

柳嫂子頭一昂,瞪著周廠長嚷,要你扯我的卵子蛋,我又沒罵你!

周廠長毛了,你個狗婆娘,老子今天就是要扯你的卵子蛋,你給老子滾到後院去,莫在老子的廠門口丟人現眼的。

周廠長吼得滿臉通紅青筋暴起,柳嫂子被他要吃人的架勢嚇住了,拉著自己的男人灰溜溜回後院去了。

周廠長搖頭,真是丟他娘八代的丑哦!

柳嫂子回到後院還是不消停,繼續罵她不爭氣的男人,男人終于毛了,扯住她的頭發把她按在地上用腳踢,柳嫂子掙扎半天才從地上翻起來,嗓子已經哭啞了,打又打不贏,想著想著慪不過,將堆著的衛生紙撒得滿院子都是。

再過一會兒,听到婆在後院大聲喊,快來人啊,救命啦!柳大姐喝藥了!

周廠長、老呂還有我們趕緊往後院跑,柳嫂子披頭散發地癱坐在院子中間,一個敵敵畏的瓶子正在腳邊滾動,她目光呆滯嘴里反復說著不過了,不活了。她男人驚恐地站在對面望著她,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滿院子都是農藥味,周廠長語氣急促地吩咐,老呂,趕快化點肥皂水,給苕堂客灌下去;小高把前頭院子的板車推一個過來;小吳,你去找床被子墊在板車上,我們馬上把她送到醫院去,快快快!

眾人一陣手忙腳亂,給柳嫂子灌了肥皂水,再把她按在板車上,老呂拉著板車飛快的往醫院跑。

我跟婆還有翩翩的爸爸趕到醫院時,大家正焦急的圍在急診室外打轉轉。

我見莫玲也在人群里,走過去問她,里面的人怎麼樣了?莫玲認出是我,說里面正在洗胃。

她問我柳嫂子是不是我的親戚,我含糊點了下頭說是。

莫玲安慰我說,幸虧送來的及時,病人正在嘔吐,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大家松了口氣,莫玲就問我柳嫂子為什麼喝藥。

我瞄了瞄躲在角落里的翩翩爸爸,他正低著頭用腳勾地上的磚縫。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周廠長就出來打圓場,夫妻兩個吵架,一時想不開,現在沒事就好了。

等柳嫂子轉到病房,周廠長吩咐大家都回去,並安排我和周麗媽媽留下來照顧她,本來周廠長想安排翩翩的爸爸陪床,周廠長看他低頭不吭不哈的,一副跟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的樣子,氣不過就故意把他晾在一邊。

婆說,柳嫂子跟老板娘擱不到,還是我跟吳迪陪她吧。

周廠長說,也好,那就要辛苦吳婆婆了。

老呂出門朝左去辦住院手續,大家一起跟著周廠長向右出門回家,翩翩爸爸跟著大伙出了衛生院的門又轉回來,在住院部門口晃了晃最終還是走了。

我和婆在病房坐了一會兒,翩翩哭著跑了進來。

婆安慰小姑娘,伢 ,莫哭哈,免得影響你媽媽養病。翩翩懂事地點點頭,含著眼淚安靜地坐在我旁邊。

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我想起了爸爸去世時的情景,不禁鼻子一酸,眼眶濕潤,我偷偷轉身去抹快要流出來的淚水。

半夜,柳嫂子醒了,喊胸口燒得厲害,嘴巴苦,要喝水。

我趕緊去給她倒水,遞給她時,見她默默地流淚。

小吳老師,我這輩子托人生真是做過了啊!唉……柳嫂子在黑暗里一聲長嘆。

守著這麼個不爭氣的男人,你們可能都覺得我賤不過。

我安慰她說,不會呀,大家都說你能干著呢。

柳嫂子苦笑,我曉得那都是哄我的假話,除了你和你婆把我當個人來看,大家都看不起我。

我覺得她這話有點偏激,就把剛才的事大致上給她講了一遍。

柳嫂子半天沒說話。

她拍拍她的床沿示意我過去挨著她坐下,我輕輕走過去。

她模趴在她床頭邊已經睡著的翩翩,愛憐的說,可憐的伢啊,我要是死了,你怎麼辦?

我被她的悲傷情緒感染了,眼楮再次濕了,我勸她,你可不能再糊涂了,為了翩翩也要好好活著。

柳嫂子懊悔的說,是啊,是啊,寧死當官的老子,莫死要飯的娘,他爸要是給她找個後媽,就更沒她的好日子過了。

不知道她哪來這些俏皮話,不過都很有道理。

小吳老師,其實,翩翩的爸爸很早就死了!柳嫂子幽幽的說。

我驚訝,難道她罵的不是翩翩的爸爸。

她說,都怪我做姑娘的時候心氣太傲了。

她用跟平常不太一樣的平靜語調給我講她的過去。

我跟翩翩的爸爸從小青梅竹馬,他後來當了兵,因為人高大長得排致,被挑到了儀仗隊。如果不是我心氣傲,我們現在應該是另外一種樣子的。那一年,他從部隊回來探親,向我求婚,我心里當然高興啊,可是那時候就是心氣傲,沒有馬上答應他。唉……

她嘆了一口氣,小吳老師,你以後就曉得每個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我其實就是撒撒嬌,那個口氣一點都不嚴厲,只要他多哄哄我,求求我,多找我幾遍,我肯定就答應了。

結果這個苕,想不開,返回部隊到黃州搭車的時候跳到江里淹死了!唉,想起來,我就慪啊……這個人太苕了,我不愛他怎麼還會跟他那個呢?

他一死,灣里所有人都罵我,說我是專門害人的狐狸精、掃帚星,有人往我家大門上潑大糞,我走到哪里都有人往我背後吐痰。

她停頓了一下,仿佛深深沉浸在過去的那些場景里,半天,兩顆豆大的淚珠從滄桑的臉上滾落下來。她用手背去擦,眼淚越擦越多,最後像瀑布一樣,卻是無聲地流淌。

我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這個可憐的人,也許讓她痛哭一場才是最好的安慰,就默默的看著她流淚。

良久,她在黑暗里用她有氣無力的聲音接著給我講述。

翩翩的親爸死了,我卻懷上了翩翩,我心里舍不得打掉我們的骨肉,決心要把她生下來。小吳老師,你曉得,在農村沒結婚生孩子肯定要被別人的口水淹死。

翩翩現在的爸爸雖然是個二流子,但是他不嫌棄我,看得上我,你說,一個女人已經錯過了一次,還能再錯過第二次嗎?他把我從農村遷出來,等于是把我從十八層地獄里解救出來了啊!他是毛病多,但他對翩翩好,真愛她,給她買吃的穿的從來不打算盤。

唉,做錯了一件事,我受了十幾年的懲罰難道還不夠?

剛到這個院子來的時候,你們的老板娘也總是罵我,一百個看我不順眼,我曉得她是翩翩親爸的表姐,她在心里恨著我呢,他們十幾年來總是高高在上的做人,一天兩天就算了,壓抑長了,我就見不得他們傲氣。

我終于清楚了柳嫂子跟老板娘之間的恩怨,但我覺得他們之間更多的其實是偏見和誤會——

注︰排致——形容男女長得漂亮;苕——傻,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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