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胖從小乖巧,突然變得這樣桀驁不馴像換了個人似的,不曉得對于他的人生來說該喜還是該悲。高考是人生的一場馬拉松長跑比賽,不僅要比速度還要拼人的意志和耐力,過早用盡全力不留余量,可能跑到最後就沒勁沖刺了——更何況二胖是被父母強逼著參加這場比賽的,他壓根兒就沒想過要贏,一直只是在這支隊伍里濫竽充數而已。
據說人生有兩個叛逆期——一個是兩到三歲的時候,另一個是青春期。叛逆期的人都強烈地想做自己,想掙開父母的控制。如果這時父母管束越緊孩子叛逆心就越重,這也是為什麼好多父子、母女反目成仇的原因,打罵只會傷害家庭——青春期的浮躁只是我們自我意識的蘇醒,只是想對家庭保護之外的世界做一種探索。另一方面青春期的孩子也是脆弱的,他們對將來的未知充滿了迷茫、焦慮和恐懼。
姚二胖的青春期顯然來得比別人要晚一些。
不幾天的時間他就讓我領教了他想做怎樣的自己。每天睡到中午十一二點不起床,中飯還是我們叫了又叫才磨磨蹭蹭地爬起來,然後旁若無人地狼吐虎咽,吃完飯碗筷一丟招呼不打一個就跑了。我也真服了這個邋遢鬼,整天牙也不刷臉也不洗,短袖褂子不正兒八經的穿,故意光著膀子把衣服搭在肩上,沓著人字拖滿街跑。
他現在只做兩件事,上網、睡覺,沒錢了就回家要或者向我們借。
不知道從什麼開始,以前街頭的電子游戲室都改頭換面悄然變成了網吧。也不知道這里為什麼有那樣大的魔力,能讓一群半大孩子整日整宿的泡在里面不回家。
二胖媽媽找到街上來了,當著面無論怎麼哀求,這家伙都無動于衷,打死也不肯回學校去。他媽媽見勸不動他慢慢也死了心,臨走悄悄往我手里塞了二百塊錢,我哪能接她的錢呢?兩個人在馬路上推讓拉扯半天,她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轉︰迪伢 ,你莫跟嬸娘扯,二胖在你這里吃喝打碾滾,哪能白吃白喝啊,再說你也傷心,你還是個伢,還要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你趕緊接到!
我把錢塞回她的荷包,再緊緊攥著她的雙手不讓她有機會再掏出來,我笑著對她說,嬸娘你把我看得幾外哦,我們兄弟伙的從小光一起長大的,好得可以穿一條褲子。如果接您的錢就等于沒感情了,那還不如叫二胖去住賓館呢,再說他在這里就是多一雙碗筷的事,你莫操心。
話說到這個份上,她也不好再跟我扯了,百感交集地望著我,慢慢眼淚就掉了下來,我一時慌了手腳不曉得該怎麼去安慰她。
我們站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她聳動著肩膀激動地抽噎著︰唉,要是,二胖,二胖有你一半懂事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握著她的手安慰道︰嬸娘也莫太擔心了,過一段時間他會明白的。
她點頭嗯了一聲,停頓了一會兒她細聲細氣地囑咐我︰二胖最信任你們了,你們說的話他能听得進去,你們幫我好好勸勸他,不把書讀完,將來做什麼呢?還怎麼樣也要混個文憑吧……
我並肩跟著她往前走,不時點頭回應她,好的,一定,我會的。
一直把嬸娘送到正街上了麻木我才轉來。
天氣熱了,屋里一張床擠三個人有些難受,我就把以前婆在的時候我睡的竹床再翻出來擱了個鋪。
晚上我要睡竹床,讓他倆睡大床,憨子不干︰不行 喂,那個竹床快垮了,凹凸不平的又夾肉,你更睡不著。
我望著他笑︰我晚上失眠,會影響你們的,還是我一個人睡比較好。
憨子白我一眼︰你晚上在破竹床上碾來碾去的,那個咯吱的響聲更吵人。
我的臉紅了︰那,我不碾就是了……
憨子擺手︰莫扯了,我睡覺最老實,還是我睡竹床吧。
我急了︰不行不行,你白天還要上班的。
我們正在為誰睡竹床爭執不下,二胖兩眼通紅迷迷瞪瞪地推門走了進來︰喲,今天擱了兩個鋪,好好好,免得三個人擠得一身臭汗。
我們同時把目光轉向他,這小子一點心肺也沒有,大字一樣倒在大床上︰真他媽累啊,我先睡了哈。
憨子氣憤地走過去扯他的手要把他從床上拽起來︰你仰面八叉的一個人佔這麼大的位置,我們睡哪里?
二胖迷糊著血紅的眼楮指著對面竹床說︰你們睡竹床吧。
我也快被他氣死了,跑過去拉他另一只手跟憨子一起把他硬拽起來︰滾,你睡竹床去!
第二天二胖破天荒八點鐘就爬了起來,他一邊伸腰自己給自己捶背一邊嘴里埋怨︰一晚上沒睡好,這個破竹床硌得我渾身疼啊。
想起昨晚的情形,我覺得好笑︰你活該你,哪個叫你那自私呢。
二胖不服氣︰我那不是困迫了嗎,你們才叫狠心呢。
我說︰昨天我跟憨子正在搶竹床睡,你剛好回來了,二話不說倒頭就睡,而且仰面八叉的躺在床上佔了一大半的位置,所以把我們氣死了。
二胖又沒心沒肺地笑︰哈哈,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了?
轉念還是有些不服氣︰從小只有你們欺負我的,就不準我也欺負你們一次?
我正色道︰這不是欺負不欺負的問題,憨子不像我們,他白天要上班,必須休息好才行。
接著我把我們昨天的討論給他復述了一遍,二胖才恍然大悟。
沉默了半天,他突然問我︰你為什麼失眠?
我腦子轉了一下,覺得也有必要把我的現實窘境告訴他,免得他動不動伸手向我借錢。
二胖听我說完,沒有說一句安慰的話,反過來還嗆我︰你這是被**折磨的!
他這一句話差點沒把我脹死,他還嬉皮笑臉︰你不就是怕失去嗎?
我慍怒地反問︰我怕失去什麼?我有什麼可以失去的?
二胖不曉得察言觀色,似乎一點也沒察覺到我頭上已經冒煙了︰你現在多少還能干干淨淨坐在教室里輔導幾個孩子,不用回農村黑水汗流地種地,所以你怕失去現在的一切。
他這句話似乎也有些道理,他眯縫著小眼楮淡定地望著我說︰人如果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就是他得到的開始。
我驚奇地瞪著眼前這個人,有些不相信他是二胖——姚二胖能說出這樣有道理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