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53、惡夢的繼續
53、惡夢的繼續
自十六年前身為高郵捕頭的陳履常帶人去搶劫賈涉的二女乃胡氏的那夜晚，賈涉的夫人史氏便像霜打的茄子秧似的蔫了下去。
那晚上，他府上的下人被打傷多名，房屋被燒毀十多間。胡氏被劫，婆母受驚病倒在床，她也連驚帶氣病了半年。她也曾懷疑是丈夫賈涉所為，但選派伶利下人在高郵潛伏一個多月，對丈夫長時間監視居住，跟蹤偵察，並未發現胡氏的蹤影，她只能把原因歸結于神靈對她不善的懲罰，對她殘酷折磨胡氏的報應。
「自己對孩子爹多年冷淡，感情日薄，他暗中包養一個女人不對，自己就沒有一點錯嗎？胡氏一民家貧女，依附富貴的男人，追求自己的幸福，這有多大的錯？我怎麼能那樣殘酷地折磨她？何況她已懷身孕？那也是賈家的骨血啊，也是賈家的又一條根啊，我怎麼能那麼樣害她？」
她開始自責，開始吃齋念佛，向神靈懺悔自己的罪惡。
但是，神靈對她並不見饒恕，她的丈夫賈涉對她更加冷淡，後離開高郵，遷職邊疆，除了婆母去世回家一趟之外，便再也沒有回家過。
尤其自賈涉去世，兒子賈貫道蔭補得官住在任上，家中別無男丁，史氏更覺寂寞。眼看著自己年紀越來越老，一大片田地、果園，還有台幾家生意自己照顧不了，又沒有可靠的人接手，想起往事，她心中的愧悔更重了。她常自個想，若是當年容了胡氏，丈夫對自己也不會如此決絕，並且不僅自己有個理家的幫手、說話的伴兒，並且賈府可能會有兩個、三個兒子。當官的當官，理家的理家，做生意的做生意，那該有多興旺啊！
人事滄桑，家庭變故，史氏早已不是當年的秉性脾氣，對過去的所作所為已深深後悔。但是，十六年前那場惡夢卻依然如影隨形地追著她。
這，史氏剛剛送走台州糧棧回來報賬的劉掌櫃，正對賬房安排收租事宜，有下人跑進來報道︰「女乃女乃，有兩個捕快來找您！」
「問沒問是哪里的？」
「問了，他們不說！」
「現在在哪里？」
「我安排他們在客廳喝茶！」
捕快就是後世的警察。捕快是與罪犯打交道的人，捕快登門不是你害了別人就是別人害了你，一般總是與禍事相連著。
史氏有些驚詫，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害怕。她忐忑不安地來到客廳，兩個捕快上下打量著她，其中一位冷冷問道︰「你可是這賈府史氏嗎？」
史氏叉手一禮，問道︰「是。請問二位，在哪里當差？」
兩個捕快並不回答，其中一個下命令似的向她說道︰「請讓你的下人出去！」
史氏不敢違拗，擺手屏退了隨身丫頭和屋內負責招待的僕人，又問道︰「請問二位，在哪個衙門當差？」
「嘉興府！」
「嘉興公差，怎麼到，到這里？」
「怎麼，這不是我大宋的地盤嗎？」
「不，不，我是說，這麼遠，二位辛苦了！」
「緝拿案犯，保國安民，懲治邪惡，是我們的職責，不管路途多遠，我們也是不能放過的！」
史氏見對方話中有話，心情更加緊張︰「你，你們的陳大人我很熟識！他可好嗎？」史氏想亮亮與知府陳履常的關系，又不敢把關系說透，謹慎地套問著。
「我們就是陳大人差遣的！」一個捕快不客氣地堵嗆道。
另一個面善一些的說道︰「既然認識陳大人，我們就直說了！」
「請講！」
「你十六年前可曾買過一個胡姓丫頭？」
「是，是，不過買過來不到一個月，她就走了！」史氏回憶著，字斟句酌地回道。
「怎麼走的？」
「這個——因為頊事，我訓了她幾句，她，她就走了！」
「去了哪里？」
「不，不清楚！」
「我們最近接到一樁案子！有人揭發，你十六年前害死了那個胡姓丫頭！」
「誰，是誰胡說八道？」
「為舉報者保密，這是我們的規矩。何況是誰揭發這並不重要，問題是這事是不是真的！你要說實話，遮遮掩掩對你可沒有什麼好處！」一個捕快說。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另一個捕快吼道。
史氏見情況嚴重，只得將十六年前那晚上遭劫的事說了一遍。
一個捕快听罷，冷笑訓道︰「你剛才不是說自己走的嗎？」
「我，我——」史氏張口結舌。
「劫匪前來綁票，不綁你這肥豬，卻只綁你討厭的、不值一文的丫頭！這也太荒唐了吧？」另一個捕快訓道。
「這，這事當年曾向台縣衙報過案，當年的李大人也曾親自帶人前來查問，是，是結過案的！」
「可曾查出那個胡姓丫頭的下落？」
「這，這倒沒，沒有！」
「一個大活人突然沒影了，活不見人，死沒有尸，這也算結案嗎？」一個捕快厲聲吼道。
「是否該結，賤妾不懂，您可與台縣衙聯系！」胡氏見兩個捕快態度粗暴，不依不饒，由不得頂撞了一句。
「你耍什麼官太太脾氣？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別以為你丈夫當年官大，我們就不敢辦你！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老實交代，可能有條活路，頑抗到底，只能死路一條！限你十之內，將認罪情況上報我府，不要等到我們再來，再來就不會這麼客氣了Ｉ是要拿人的！」
兩個捕快發了一通脾氣，飯也不吃，便怒沖沖地起身出門，馬而去。
當年那夜里，胡氏是自己趁亂跑了，還是被綁匪劫走，縣衙都查不出個頭緒，事隔十六年，史氏如何能交代清楚？
二個捕快走後，史氏想來想去沒有躲過麻煩的主意，便讓車夫老李備了轎車，盡家中所有，干果、干菜、海鮮裝了一車，帶著貼身老丫頭芹兒連夜向嘉興奔馳，去求陳履常銷案。
史氏見到陳履常，請求銷案，陳履常開口便對她一通訓斥︰「嫂子，你讓我怎麼說你呢？年輕時候，你心高氣傲，跟大哥整的鬧，這也就算了。可你如今年紀這麼大了，怎麼還是那麼不會事呢？我曾向你說過，對待下人要多施恩惠，別動不動就動家法；下人跟了你一輩子，老了你要妥善安排；鄉親們家中有難，你要多加幫助；別老是端一副官太太架子，一身富婆傲氣。別看不起窮人，別欺侮沒用的。要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欣垃也能絆倒人！我的話你不听，如今可好，有人把你十多年前的老賬翻出來，說你殺了人！人家家在我的轄地，向我告狀，我不能不立案。就是我不立，人家還是要向別處告，向上邊告，事情不是鬧得更大，更不好收拾嗎？
「人家告的有名有姓，有時間，有地點，人證物證俱全，並且你也自己承認，確實買過一個胡姓丫頭，與你不對脾氣，後來突然沒了影子，這就是事實。你三兩頭動家法，打得人家渾身是傷，知道的人很多，我怎麼能捂得住呢？」
史氏含淚求道︰「陳大人，我當年恨你大哥在外暗中包養二女乃，確實讓人將那個胡氏暗搶到了家中；虐待她這是有的，可不久家中遭劫，事後她便沒了影兒；是被劫匪綁架，還是自個趁亂逃跑了，我確實至今也不清楚。這都是實情，怎麼會是我害死了她呢？」
「辦案講的是證據，審案必須有程序，重事實不重口供，這是朝廷規矩，我有什麼法子？」
史氏見陳履常還是打官腔，兩腿一軟便跪了下去︰「陳大人，千錯萬錯全是賤妾一人之錯，請陳大人念在你死去的大哥份上，念在他撇下的貫道、蓉兒二個孩子份上，生法救我！」
陳履常急忙離座，將她扶起︰「嫂子請起！我不想救你，早讓人請你到大堂審問了，還會派兩個親信捕快去給你暗中透信嗎？」
陳履常扶起史氏，在屋子里為難地轉著圈子，自言自語地說道︰「我若循私銷案，那些人還是要往上告，事情更不好收拾。我和大哥是好兄弟，這朝廷上下誰不知道？強行銷案，循私小辮便攥在了別人手中，賠上我，也救不了你，這讓我怎麼辦呢？」他轉了幾圈，方才好像打定了主意，停步向史氏說道︰「當今之計，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想盡一切辦法把那個胡氏找到，找不到胡氏，找到那個孩子也好。只有如此，才能把當年事情弄清白，才能把案銷了！」
「可，可事情已經過去十多年，誰能知道那胡氏是不是還活著，活著在什麼地方？那孩子是不是生下了，生下了是男是女，姓甚名誰？這怎麼能查得到？」胡氏為難地說道。
「不好查也得查！找不到也得找！別無它法，你只有這一條活路！」
陳履常見把史氏嚇哭了，方才緩和口氣接著說道︰「不要哭嘛，我也沒說不幫你嘛！你回去立即安排下人四出打探！我呢，也讓捕廳派人下各縣請求協助。我想，胡氏是個女人，又懷著幾個月身孕，是不可能跑得太遠的。一定就在鄰近這幾個府縣，說不定就在本府什麼地方落腳呢！」
接著，陳履常具體指點了史氏一些找人的方法，並介紹了鄰近各縣官府的一些朋友，又提供了賈涉當年曾讓人算過，胡氏所懷是一男孩，以及孩子取名「賈似道」，他曾見賈涉給胡氏一個鐫有「賈似道」名字的玉鎖等各種線索，便不容史氏再說，下了逐客令。
史氏不遠數百里，親自攜帶厚禮，求陳履常銷案，陳履常還是讓她尋找胡氏。她等于老叫驢拽斷磨系，空跑一圈子，心中豈能不氣？
陳履常客氣地請她住上幾，看看嘉興景致，她推說家中繁忙，還要安排尋找胡氏，飯也不吃，心中罵罵咧咧地賭氣走出府衙，也不管已黃昏，坐進轎車，便令車夫立即啟程。
出城不遠，已大黑。一彎新月掛上樹稍，路上不見行人。四周死一般的寂靜，惟有轎車車軸吱吱嚀嚀的聲音，鬼叫似的響個不停。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貪婪的劫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