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倒抽一口氣,他終于記起了,眼前的寧嬤嬤,就是當年拽著他的衣角,喊著他姐夫的那個小丫頭。「你是雪娘,對不對?」
寧嬤嬤端起靈牌位,朝著王守仁的方向,「姐姐,你若是在天有靈,就看清楚了,眼前的男人,就是當年的負心漢。閻王殿前,你可得好好把他告上,告他負心薄情,氣死母親,拋棄發妻,毒死嫡子,逼死嫡女。這一筆筆血帳,你可得記清楚了。」
王守仁看著靈牌上的大紅的字,瞳孔一縮,似乎能看到一個人影裊裊飄起似的。
他頹然坐到地上,抱著自己的頭,拼命捶打自己。「都是我鬼迷心竅,听信了道士的話,要不然的話,我也不會」我也不停妻再娶,更不會為了權勢,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元配生養的孩兒生生沒了。
大兒子不是病死的,是被繼室毒死了,他心知肚明,卻不敢聲張。長女被迫給人做妾,他明知道這是繼室的陰謀,也不敢出聲反抗。等冷月娘為他生下的孩兒都死了,那個人才肯罷手,才肯收手。
後來,他在繼室的提攜下,平步青雲,官越做越大,就漸漸忘記了之前的種種不如意,心中暗暗歡喜,幸虧听信了那個道人的話,不然的話,他怎麼會權勢傾天?午夜夢回的時候,他也有愧疚,不過這種愧疚很快就淹沒在權利帶來的滿足感中。
他不再記起冷月娘,也不再惋惜嫡子嫡女不幸的命運,只是覺得,身為他的妻女,本就該為他鋪路的。若是擋了他的路,就該乖乖讓開,而不是像仇人一樣,死死擋住自己前進的步伐。
可當他深陷囹圇的時候,才突然記起了往事,想起以前住的茅草屋,想起了冷月娘煮的飯菜,想念她的溫柔,還有一雙兒女繞膝的幸福。
淚水順著指縫往下流,他悔恨了太遲了。若是當年,當年他知道有今日,會不會就改變主意,不會停妻再娶,娶那個惡毒的婦人?
寧嬤嬤看著王守仁流下眼淚了,冷冷一笑,「原來你還有眼淚,我以為你早就沒了心肝。我姐姐那樣聰明的人物,當初怎麼瞎了眼楮,嫁給了你。」
倘若姐姐不是嫁給了他,而是听從母親的話,嫁給隔壁村的地主,也許,當初的悲劇就不會發生。想當初,王守仁家徒四壁,姐姐不過是貪圖他人品好,才甘心下嫁,誰能想到,富貴易妻這樣的戲碼,會在姐姐身上發生。王守仁明面上是個謙謙君子,實際上卻是一匹餓狼。
為了娶到官宦人家的女子,他在中舉之後,居然宣稱自己尚未娶妻。
等姐姐帶著王家的老太太上京,他偏偏假裝不認識,罵走了親娘,趕走了姐姐。不過,紙始終包不住火,那個女人知道之後,就假意把姐姐接進去,卻將姐姐當奴婢使喚,活活氣死老太太。
之後,那個婦人逼著姐姐簽下賣身契,將姐姐送人做妾。姐姐帶著自己逃離那個地方,可姐姐的親生骨肉,卻沒有那麼幸運。當日,她和宋氏說起一個嫡女的下場,其實,那個嫡女就是她姐姐的親骨肉。
「王守仁,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將你剝皮抽筋,放到油鍋里頭炸個十回八回的。我姐姐對你那樣的好,你停妻再娶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害她的命?」寧嬤嬤的眼淚,一下子開閘似的流出來。「可憐她懷著你的骨肉,一路逃亡,為了保住兩個孩子的命,就連家鄉也不敢回。可你這個狼心狗肺,爛了心腸的東西,你怎麼就不想想,那兩個孩子身上流著你的血,你的血啊。姐姐死了好冤,好冤啊像你這樣的人,合該下十八層地獄,應該被人千刀萬剮才是的。」
邊哭,寧嬤嬤邊錘著牢房的門,恨不得闖進去,將那個人剝皮抽筋,以泄心頭之恨。當年,她跟隨著姐姐逃亡,看著身懷六甲的姐姐求助無門,最後在破廟難產而死。若不是遇到了宋府的宋老太爺,她連給姐姐下葬的銀子都沒有。
年幼無知的她還以為遇到了大好人,卻不曾想,文質彬彬宋老太爺也是一個衣冠。將她帶進了一個客棧,趁著無人的時候凌辱了她,而她為了保住姐姐的骨肉,忍辱負重。
等她抱著孩子跟宋老太爺回到了宋府,剛好宋老太太生下的孩子夭折了,宋老太爺就把姐姐的骨血充作老太太的孩子,借此逼自己就範。當然,那些知情的奴婢都被宋老太爺借機處死了。
而宋老太爺這樣做,也有另外一個打算,那就是他看見過冷月娘的美貌,知道那個女嬰是冷月娘的骨血,日後長成必定傾城傾國。倘若他將此女養大,當成了自己的骨肉,拿出去聯姻,也是升官發財的一個好方法。
為了斷掉自己離開的念頭,宋老太爺逼著她簽下了賣身契,白日,她是貼身服侍小姐的丫鬟,夜晚,她就成了那個的泄yu工具。
宋老太爺怕老太太知曉這件事,會將她發賣出去,就將她許配給一個姓寧的小廝,那個小廝不傻,自從成親之後,踫都沒有踫自己一下。誰知道,那宋老太爺在外頭胡搞,結果吃多了虎狼之藥,一命嗚呼。
跟著宋老太爺一起出去的小廝無一例外地被打死了,其中包括那個姓寧的。從此之後,她孤苦伶仃,陪著姐姐的孩子相依為命。明面上,她喊著宋氏為大小姐,心里頭卻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也許血緣是一種天,老太太對宋氏十分不喜,也因為這樣,她才能和宋氏貼心貼肺,不是母女,勝似母女。
當然,幸虧當年宋老太爺死的及時,臨終前,身邊也沒有一個親人。宋氏不是宋家骨血這個秘密,就成了永遠的秘密,被宋老太爺帶進棺材里。而如今,最後一個知道秘密的人,也即將遠離塵世,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