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紅塵 第二十二章 驚鴻掠影

作者 ︰

梅如雪征住,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是不是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那天被景剴抓進宮,她本來在袖中藏好了匕首,準備為慕飛煙與東方奇報仇。可是她左思右想,最後拼命忍住了。忍字心上一把刀,面對景剴的時候,她的心在滴血。

而景剴卻讓她大吃一驚,因為他不僅沒有殺她、囚她、折磨她,反而用一種在她看來像是朋友的態度對她。

她感覺到他在研究她、分析判斷她,而其中夾雜著掩飾不住的喜歡。

難道,因為自己的忍耐、逆來順受讓景剴誤會了?

「不可能的,皇上。」她盡量令自己平靜,用平和的態度對待景剴,「我永遠不會忘記飛煙與二叔的死,他們是你派人殺的。我可以在這里平靜地跟你說話,而沒有撲上來與你拼命,是因為我還想為大哥化解這宿世之仇,還知道你在老百姓心目中不是壞皇帝。可這並不表示我不恨你!

在被你抓進宮來的時候,我已經準備好行刺你,可我沒有。」

「為什麼?」景剴軒眉,目光凜然,「難道又是為了溫如玉?」

「我想了很多很多,如果我這樣做,我不僅不會成功,反而會為大哥帶來更大的罪名。從此他再也沒有機會逃月兌你羅織的叛逆之名,他會萬劫不復。所以,我忍住了。」

景剴神情數變,失落、惱怒、忌恨、後悔,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盯著梅如雪,默然半晌,頹然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什麼做的?你怎麼能這樣冷靜、理智?你為溫如玉瘋了,你看看你哪點像女人?你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激情,你像一潭死水……真見鬼,朕偏偏喜歡你這樣的一潭死水,朕也瘋了!後宮那麼多會撒嬌、會討好朕的女人朕不喜歡,偏偏要喜歡你!」

梅如雪茫然地听著,此刻的景剴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皇帝,他那樣懊喪、那樣失落,甚至有些傷心,他看起來—-竟讓她覺得有些可憐。

景剴並不是個冷血殘暴的人,是不是?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一定會讓你改變的。」景剴好象在承諾,又好象在安慰她。

梅如雪卻出神地看著窗外,仿佛忽然听到了什麼。

「你在听什麼?」景剴奇怪地問。

「你听到了嗎?我大哥在彈《廣陵散》。」梅如雪的雙眸瞬間發出了喜悅的光芒,這光芒將她的面容照得更加明媚動人,她如痴如醉,喃喃道,「你听,是他,是他在撫琴。他把所有的悲憤、不平都注入琴聲了。他還在對我說話,他牽掛我、擔心我,他讓我保重自己,說他會來營救我的。」

景剴勃然大怒,仔細傾听,果然有一縷飄渺的琴聲傳過來,如行雲流水,錚錚有鐵戈之聲,听起來神秘而奪人心魄。

他一步奔到窗前,將窗子推開。

琴聲听得更清晰了。

「康朝精通音律之人不計其數,你怎麼知道撫琴之人是溫如玉?再說,他已經走了,怎麼還敢回來?」景剴看著梅如雪那種痴迷的樣子,恨不得一巴掌將她打醒。

「是他。我听過他彈這首《廣陵散》,這曲子早已失傳,是雨姐姐費盡周折得來的。就算你皇宮樂師也未必會彈。何況,只有我大哥這樣錚錚鐵骨、情操高潔的君子,才能彈得出這樣動人的旋律!」

景剴怒不可遏,剛想命令侍衛出去查看,另一陣琴聲從身後響起來,回頭卻見梅如雪也端坐琴邊,縴指撥動琴弦,與外面的琴聲遙相呼應。

一霎時天地間仿佛充滿了這天籟般的琴聲,令聞者動容。樓下的侍衛們早就听得如同被點了穴道,紋絲不動,而景剴更如中了魔咒,呆呆立于窗前,失魂落魄。

梅如雪撥完最後一個音符,余影裊裊,不絕如縷。

在這余音中,一條雪白的人影如驚鴻般從宮牆外飛進來,彈指間已到眼前。

樓下侍衛只覺眼前一花,疑是看錯。及至他到了眼前,驀然回過神來,大聲驚呼「有刺客!」,紛紛掠起,想擋住白衣人的身形。

長劍劃出一道道雪白的亮光,如閃電、似流星。慘叫聲中,侍衛紛紛從空中跌落下去。

而白衣人毫未停頓,直撲窗口。

景剴驚醒過來,身形疾退。

白衣人如影隨形,飛身撲到景剴面前,一抓一提,扣住景剴的脖子,一手持劍橫在他胸前,沉聲道︰「叫你的手下住手!」

來人正是溫如玉。

溫如玉賭了一把。

他不知道梅如雪藏身何處,但白天听景剴的語氣,應該沒有為難梅如雪,所以他故意在行宮外彈琴,希望得到梅如雪的回應。即使得不到回應,也讓梅如雪知道他在為她擔憂,叮嚀她保重自己。

听到听雪樓傳來的琴聲,他立刻知道了梅如雪的藏身處。

所以他就用絕頂的輕功身法「驚鴻掠影」,直撲听雪樓。而這時景剴還沉浸在琴音中,根本沒有意識到,在這短暫的瞬間,宮外的人已經停手,並且飛了進來。

「大哥!」梅如雪又驚又喜。

景剴看著一身白衣如雪的溫如玉,又驚又怒︰「溫如玉,你視朕的行宮如無物,居然還穿著一身白衣進來,好狂妄!你當真以為自己是天下無敵麼?你不怕朕一聲令下,眾侍衛將你萬箭穿心?!」

溫如玉冷冷一笑,道︰「有你在我手上,我還怕什麼?」

「朕還以為你是君子,原來竟也會用這種暗算、偷襲、挾持人的手段。」景剴輕蔑地道。

「對非常之人只有用非常的手段,還請皇上恕罪。」「皇上」二字說出口,說得好辛苦。以溫如玉現在的心情,恨不得立刻殺了景剴為所有屈死的親人報仇,可是他下不了決心。

景剴呆了呆,似乎想不到他還會尊稱自己一聲「皇上」,微微動容。

溫如玉道︰「皇上,委曲你了!」向梅如雪點點頭,道︰「我們走!」

兩人挾持著景剴,飛身掠下听雪樓。

這時院子里刷刷刷涌進一批侍衛,手中的火把將听雪樓照得亮如白晝。連受傷的張夕照也被驚動了,帶傷趕了過來。但看到景剴在溫如玉手中,個個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溫如玉,你究竟要干什麼?」景剴心里害怕,面上卻還要裝出鎮定、威嚴的樣子,唯恐在臣下面前失態。

「我要帶走如雪,還要你放了我義父東方朔!」溫如玉的眼楮又黑又亮,如兩顆寒星,閃著清冷的光,直逼景剴。

「溫公子,快快放了皇上,我們有話好說。」張夕照緊張地盯著溫如玉的手,唯恐他一狠心將景剴殺了。

景剴听到張夕照的口氣,頓時氣不打一出來︰「張夕照,你竟然還跟他這麼客氣?朕真的懷疑你是不是被他收買了?!」

張夕照神情一凜,用左手拔出他的奪魄刀,厲聲喝道︰「溫如玉,你竟敢夜闖行宮、挾持皇上,罪該千萬萬剮、誅連九族!識相的就趕緊將皇上放了,束手就擒!」

溫如玉哈哈大笑,語聲中充滿悲憤︰「溫某早就已家破人亡,要死也不過就我一個人而已!還怕誅連九族麼?何況,若論九族,你們的皇上豈非也算溫某的九族之一?」說到最後一句,想起兩人本是同宗,這手足相殘的事卻代代在發生。心中悲苦,禁不住仰天長嘯。

所有的侍衛都被他這種悲壯的神情震攝住了,呆呆地看著他。

「皇上。」張夕照戰戰噤噤地看著景剴。景剴怒不可遏,大吼道︰「朕養了你們這一群廢物,根本派不上用場!張夕照,你明天就給朕傳旨,宣衛國侯沐天麒過來護駕!

「是,皇上。」

溫如玉在景剴耳邊沉聲道︰「皇上,再不下令,我的劍便要飲血了!」

手一抖,驚鴻劍發出一聲長鳴,寒氣逼人。

景剴嚇得臉色慘白,瞪著張夕照道︰「還不去將東方朔帶來!」

張夕照匆匆領命而去。

「玉哥哥!」一聲嬌呼,長公主景浣煙推開眾侍衛沖進來,看著眼前的一幕,嚇得心魂俱裂。

「玉哥哥!請你不要傷害我皇兄!」景浣煙淚光瑩然。自從白天見面後,她在溫如玉面前便完全變成了一個愛哭的小女子,再也沒有了初見時扮成書生的那種風流倜儻、灑月兌不羈。

愛,真的可以改變一切麼?

「浣兒,這兒沒你的事,你回宮去!」景剴厲聲喝道。

景浣煙看他一眼,淚水在眼里打轉,又回頭叫道︰「玉哥哥……」

溫如玉看著她的樣子,心中不忍,和聲道︰「你放心,我今天不會傷害他,只要他放了我義父。」

「今天不傷害他,也就是說,你以後還是會找他報仇的,是不是?」景浣煙的淚終于流下來。

景剴肺都氣炸了,這動不動就眼淚汪汪的女人還是自己那位任性刁蠻的妹妹麼?

溫如玉在心中長嘆一聲,目注景浣煙,澀聲道︰「浣兒,你若是我,你會怎麼樣?」

景浣煙呆住,無言以對。

張夕照以最快的速度將東方朔帶來了。

東方朔的衣服上血跡斑斑,肩頭的傷已開始化膿,可老人仍然站得很穩,布滿皺紋的臉上寫著堅強不屈之色。

「義父!」溫如玉看到東方朔的樣子,心痛如絞。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緊,目睚盡裂。

景剴喉嚨一緊,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溫如玉!」張夕照大叫道,「你說過不傷害皇上……」

景浣煙捂住自己的嘴巴,滿臉驚恐之色。

溫如玉如夢方醒,松開手指。景剴咳了幾聲,方才緩過來氣來,手指溫如玉,恨聲道︰「溫如玉,你……你……」

東方朔哈哈大笑道︰「景剴,你看到了,這就是你滅不掉的鯤鵬王國的後人,王爺的孫子。如玉,我為你驕傲!」

景剴咬牙切齒地道︰「東方朔,溫如玉,你們等著,朕一定會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百倍償還今天朕所受的屈辱!」

「玉哥哥,人已放了,你快放了我皇兄吧。」景浣煙焦急地道。

溫如玉點點頭,對景剴道︰「皇上,請你再為我們準備一輛馬車,我義父身受重傷,行動不便。我們一到安全地帶,就放了你。如果不放心,你讓浣兒和張統領跟我們一同走。」

景剴無可奈何地向張夕照點點道。張夕照轉身而去。

片刻後,一輛馬車駛到听雪樓下,梅如雪扶東方朔上車,溫如玉將景剴交給她,自己駕車,向宮外沖去。

景浣煙與張夕照各自騎上馬,緊跟在他們後面。

出宮約三里路,馬車停下,溫如玉將景剴放下,道︰「你走吧。」

馬車絕塵而去。

景剴的身子搖晃了兩下,扶住身邊一棵樹,看著馬車逝去的方向,眼里射出利芒,一字字道︰「溫如玉,你等著!」

張夕照與景浣煙趕到,跳下馬拜倒在地。

「皇上。」

「皇兄。」

景剴一腳將張夕照踢翻,厲聲道︰「你這個大內侍衛統領是怎麼當的?竟然讓敵人闖入皇宮來綁架朕。回去朕就砍了你的頭!」

「皇兄,請饒了張統領吧。他本來就受了傷,而且料不到你會去听雪樓,你又不帶侍衛上樓……」

景剴怒極,冷笑道︰「照你這麼說,還是朕自己的不是?」

景浣煙道︰「常言道紅顏禍水,皇兄為了梅姑娘……」

景剴仰天大笑道︰「你為了溫如玉背叛朕,現在倒教訓起朕來了?回去呆在你的碧月宮,思過一個月,哪兒也不準去!」

「皇兄!」景浣煙大驚失色,憤然道,「這樣你還不如將我囚禁起來!否則我肯定會逃出去的!」

「好!」景剴轉向張夕照,「回去馬上將長公主囚禁起來,派侍兵將碧月宮團團圍住。長公主若是私逃出去,格殺勿論!」

景浣煙跌坐在地上。

「皇上……」張夕照臉色慘白,頭也不敢抬,「皇上不是要殺臣嗎?」。

「正是」景剴好象有些清醒過來,「除非……你有什麼將過補過的表現。」

「皇上,臣剛才在馬車上做了點手腳。」

「哦?」

「臣在馬車車輪上涂上了宮中特有的龍涎香香料,溫如玉不管逃向何方,我們的獵犬都能跟蹤他們!」

景剴終于滿意地點點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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