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紅塵 第二十七章 淒涼寶劍

作者 ︰

再次見到杜若時,溫如玉從他原本純淨的眼楮里讀到了些許滄桑,這個少年長大了,再也不是倦客島上那個無憂無慮的他了。

如果他見到此刻的流星,他會經受得了打擊嗎?溫如玉的心一陣刺痛。

「師父。」那雙熟悉的、溫暖的眼楮給了他安定的感覺,他的記憶在慢慢復蘇。

「若兒,不,你已經認祖歸宗,我應該叫你雁兒了。你還好嗎?他們有沒有折磨你?」

杜若---歐陽雁的身上還很干淨,看起來並未受苦,溫如玉略略放心。

「沒有,師父。你怎麼來了?」歐陽雁的心微微下沉,預感到有什麼事發生了。

「我來換你。景剴已經答應放過你了,你快出去吧。離城十里有一家客棧叫「安祥」,你大哥在等你,還有你大爺爺、雪姨及我三位兄弟。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一時說不清楚。你見了他們就知道了。」

「那麼師父呢?」

「我要留下來。我已答應皇上,一輩子被囚禁在天牢中。」

歐陽雁大吃一驚,心頭一陣顫栗,失聲道︰「為什麼?」

溫如玉拍拍他的肩,安慰似地笑笑道︰「這是師父與景剴之間的事,你不用管。」

「不!師父,若是如此,弟子寧願留下來陪你。」

溫如玉搖搖頭,凝眸看著他,鄭重地道︰「還有一個人比我更需要你。你大哥和眾兄弟趕去府牢救你,誰知景剴在牢中埋下了炸藥,蝴蝶之盟死了五位兄弟,你大哥……」

「他怎樣?」歐陽雁臉色慘變。

「他被炸掉一條右臂,而且……瞎了眼楮。」

歐陽雁如受雷擊,倒退一步背在牆上,痛苦地閉上眼楮,喃喃道︰「都是我害他!我真蠢!我真笨!那麼容易就上當了!是我害了他!」一邊說一邊用力抽自己的耳光,淚水涔涔而下。

溫如玉抓住他的手,心痛地道︰「不是你的錯,該打的是師父!如果沒有我,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如果自己只是個普通的江湖中人,如果自己沒有那段身世,如果……

沒有如果,殘酷的現實鐵錚錚地擺在眼前。

「雁兒,你快走吧。以後你肩上的擔子會很重,照顧好你大哥!你兩位爺爺都已經老了,師父不能向他們盡孝,只能請你給他們慰藉了。」

「還有,景剴一心得到倦客島的寶藏,我不想看到連續不斷的殺戮因此而起,我決定放棄了。他要就讓他拿去吧。你去倦客島將你三爺爺接出來,在江南隨便找一處安靜的村落隱居起來,再圖將來。」

「是,師父。」

「我此生唯一未了的一件心事是︰不知道你師弟是否還活著,如果活著,他會在哪里?以後我再也沒有自由,也沒辦法去尋找你師弟。若是你能代我找到他,我便是死也瞑目了。」

溫如玉說得很平靜,可听在歐陽雁耳里,卻是說不出的傷感。

「師父,弟子絕不讓你一輩子被關在天牢中,我一定救你出去!」

溫如玉沉聲道︰「不,你千萬別這樣做,否則便不要再叫我師父!」

歐陽雁心頭一凜,只能點頭應是。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我要遵守對景剴的承諾。若非是我自願,誰也關不住我!若兒,師父不想再讓你牽連進來,從此我們形同陌路,不要再見面了。你也別打主意救我,就當我死了吧。」

平和的眼楮,說出這樣絕決的話,心已經萬劫不復,從此將一切埋葬在天牢中,埋葬了自己的絕世風華。

歐陽雁拜倒在地,終于失聲痛哭。

煙霞宮中,景剴緊皺眉頭,臉色陰晴不定,誰也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皇上,你為什麼沒有殺他,而要將他一輩子關在天牢中?」沐天麒問道。

「殺了他豈不是便宜了他?成全他轟轟烈烈的人生。我就是要將他一輩子囚禁起來,剝奪他的自由,磨滅他的傲氣,總有一天,我要看到一個平庸的溫如玉,一個行尸走肉般的溫如玉!」

沐天麒打了個寒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天麒,朕還要你做兩件事。」

「請皇上吩咐。」

「我們有了溫如玉的倦客島地圖,便可以去取寶藏了。朕想調用你手下幾位高手,讓他們跟隨張夕照去倦客島。」

「是,全憑皇上差遣。」

「還有一件事,朕想讓你去安排。」

「什麼?」

「朕要一個人。」

沐天麒神情微動,等他說下去。

「梅如雪。這是讓朕此生唯一動心的女人。你不管用什麼手段,一定要將她帶回來,朕在京城等她。」

「可是,皇上,你已答應溫如玉不傷害他的朋友與親人。」

景剴傲然一笑道︰「朕喜歡她,給她榮華富貴,這怎麼能說是傷害呢?溫如玉應該感謝朕才對。」

沐天麒無言以對。

「只是我們得先回京城去,朕出來太久了,誤了很多國事。朕怕一路上不安全,所以你要幫朕將溫如玉押回京城。至于如何找到梅如雪,朕不管過程,只要結果。朕知道,以你四通八達的情報網,你不會找不到她。」

「皇上,溫如玉根本不會逃的,他是君子,一言九鼎。」

「朕知道,可朕擔心的不是他。而是……」

「皇上是怕他那些兄弟?不會的,沒有溫如玉的命令,他們不會輕舉妄動的。」

「不是。朕最擔心的是浣兒。她可能已知道朕將溫如玉拘禁,朕怕這一路上她都不得安寧。所以,朕要你留下來幫忙。」

「是,臣遵旨。」

一語未了,只見景剴面色有異,回頭一看,景浣煙正從外面慢慢走進來。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身體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景剴的眉頭皺得更深。才幾天沒見,景浣煙竟瘦成這樣了,這幾天,她是怎樣地折磨自己啊?

「浣兒。」又心痛又惱怒,景剴的臉色陰沉下來。

景浣煙跪倒在地,道︰「謝皇上肯撤走侍衛,放浣兒出來。」

她居然叫他「皇上」,而不是「皇兄」,景剴的火一下子躥上來,幾乎就要發作。沐天麒連忙在旁邊給他使眼色。

景剴強忍住火氣,和聲道︰「浣兒怎麼如此跟大哥說話?快起來吧。」

「大哥?」景浣煙淒然一笑,卻不起身,抬頭看著景剴,明眸中充滿幽怨︰「浣兒不敢。皇兄高高在上,手握生殺大權,心目中還有普通人家的親情麼?」

景剴有些狼狽,呆了呆道︰「浣了,你這些天瘦了很多,怕是吃不好、睡不好。我們馬上要啟程回京了,回去後朕讓御醫好好為你調理調理。你回去歇著吧。」一邊說一邊示意沐天麒去扶她起來。

沐天麒伸手去扶景浣煙,景浣煙卻輕輕將他推開。

「皇兄若真可憐浣兒,就請答應浣兒一個要求。」

「什麼?」

「請皇兄將我與溫如玉關在一起,我要與他一起坐牢。若是皇兄關他一輩子,浣兒便陪他一輩子。」

景剴一下子被噎住,氣得差點跳起來。

看著這個小女子堅毅的面容,他簡直不相信這是自己的小妹。溫如玉給她吃了什麼迷魂藥,讓她這樣死心塌地?

回頭用求援的目光看著沐天麒,後者一臉苦相,無奈地攤攤手。

「皇兄若不答應,浣兒便不起來。」

景剴臉色鐵青,站起來走到景浣煙面前,抬起她的臉,一字字道︰「小妹,你這是在逼朕?」

「浣兒不敢,只是求皇兄成全。」

「朕告訴你,朕之所以沒有殺溫如玉,是因為還顧著你的面子。朕已經對他格外開恩了。若是你一定要這樣做,朕就只能殺了他了!」眼里閃過一片利芒,令人不敢仰視。

景浣煙癱倒在地,無聲地流下淚來。

沐天麒道︰「皇上,浣兒以長公主的身份,自不便住到天牢去,只是,皇上能否允許她去探視溫如玉?」

景剴瞪了沐天麒一眼,言下之意是︰你竟然還跟著添亂?

景浣煙眼楮亮了,期待地看著景剴。

景剴沉默片刻,道︰「等回到京城,朕讓你每個月見一次溫如玉便是。只是必須秘密地去看他,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多謝皇兄。那此刻,我可否去見他?」景浣煙迫不及待地道。

景剴覺得頭疼,向沐天麒一使眼色道︰「天麒,你陪浣兒去。注意她的安全。」

沐天麒點頭稱是,心里焉知景剴不是在讓自己監視浣煙,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想不到自己一來錢塘,便遇上這麼多婆婆媽媽的事。他真恨不得立刻丟了這堆爛事回去。正自沉吟時,卻見景剴丟給自己一個警告的眼神,心頭微凜。這幾天見識了這個皇帝的冷酷無情,他真有點不敢造次。

淒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弦。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心斷新豐酒,消愁斗幾千?

一縷簫音從牢房中飄出來,沐天麒駐足。這簫聲分明表達了溫如玉心中蘊積的一股金劍沉埋的郁勃不平之氣。看來他表面上的認命是假的,心里仍然有難以忍受的痛苦與憤激之情。難怪景剴不願意放過他。

景剴要的,豈非正是溫如玉徹底認命的低頭嗎?

景浣煙早已像蝴蝶一樣沖了進去。

「玉哥哥!」一聲嬌呼,景浣煙已撲進溫如玉的懷里,溫如玉狼狽不堪,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沐天麒尷尬地模了模鼻子,站在門口,遠遠地看著他們。

「浣兒,怎麼是你?」

「玉哥哥,你怎麼那麼傻?皇兄他就是想折磨你,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為何還要送上門來?他將你終身監禁,這比殺了你還要痛苦啊!」

景浣煙伸手撫模著溫如玉的臉,溫如玉稍稍避過,握住她的手道︰「浣兒,別這樣。我只是一個囚犯,而你貴為長公主,我不值得你這樣做。若是你背叛了你皇兄,他不會念及兄妹之情的。我不想看你受到傷害。何況……我根本給不起你什麼!自從雨兒過世,我的心已隨著她去了。浣兒,你還那麼年輕,沒必要為我這樣的人浪費青春。」

低沉的帶著磁性的語聲在景浣煙耳邊回蕩,她早已忘記一切,只是含笑道︰「我不管。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被我感動的。玉哥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天天去求皇兄,總有一天他會放了你的。我會一直等你。」

明媚的笑容,陽光般燦爛。景浣煙又恢復了鳳凰集月夜下那個藍衫書生的瀟灑和熱忱。

溫如玉的眼前卻掠過另一雙眸子,溫柔而寧靜,宛如空谷盛開的幽蘭。

她現在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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