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下了一下午,近黃昏時終于停了。
香雪宮一如既往的寧靜,空氣中飄浮著隱約的花香,一切都淡淡的,淡到讓人忘塵。站在花樹下的梅如雪,眉目如畫,水樣的眼眸中,似乎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煙霧。
打發了宮女去請溫如玉,這麼多天他閉關,她的心一刻也不曾放下來過。
他無視生死,永遠一派淡定從容,可她卻無法對他的生死處之坦然。
終于看到那個人過來了。還是那樣淡若遠山的模樣,只是今日的眉宇間卻似乎添了些許迷離。
「雪兒,對不起,今天本來要進宮來看你的,只是有些事耽誤了。這些天……是不是我讓你擔心了?」輕輕地問,淺淺的柔情在眸底流動。
梅如雪的心微微一顫,這樣的神情,如今已是奢侈了吧?平素怎敢輕易流露出來?他,莫非經歷了一場生死劫,有太多感情禁不住想宣泄?
「我們進去說吧。」宮中多忌諱,還是小心些為好。
見她轉身,清瘦的背影如一枝冬日的寒梅,令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扶她。咬咬唇,止住這個沖動,無聲地嘆息。
「大哥,你真的失去功力了?」凝眸看他,太多擔憂,無法釋然的痛。
「沒有。」溫如玉微笑安慰,「只是為了蒙蔽烏莽與洛花。」
「皇上知道麼?」
「知道。他剛來過我府上,我告訴他了。」
「為什麼出了事也不告訴我?你知道我有多擔心麼?」薄薄的嗔怪,更多的是憐惜。
「我知道,可是……你現在在宮中,諸多不便。我不想令你為難。」他永遠為她考慮。
「你總是這樣,寧願一個人擔盡一切。」嘆息,為何這個人,總是不知道別人也在關心著他?
「如果可以,就最好了。」溫如玉苦笑,「只是,有時候並不能如我所願。」
「皇上這兩天情緒不定,我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似乎……」微微蹙眉,欲言又止。沒來由的感覺,為什麼?
「他是不是有什麼事糾結著?」想起景剴今日的表現,心中亦是不安。
「他不說,我不知道。你知道麼?」
「我也不知,只是感覺……他開始防著我。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你什麼也沒做錯,錯的是人心。」梅如雪喟然,「我猜……那天我對你說的話不幸言中。」
溫如玉黯然地垂下眼簾,呆了半晌,道︰「如果他需要,我可以馬上離開。可是,我很擔心,這段時期……我怕江山遭劫,百姓罹難……」
「那是他的江山,與你無關。」冷靜的話語,從梅如雪嘴里說出來,竟似有些無情。溫如玉一愣,這不像是她說的話。為了對他有情,她寧可對天下無情?
「不是他的江山,是百姓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他的聲音低沉下去,有些苦澀。
「大哥,你已盡力了。我怕……再這樣下去,你無法全身而退。」聲音有些顫抖,恐懼的感覺從心底升起,如絲般纏繞,揮散不去。
「只要天下安定,便是讓我粉身碎骨,我也甘心。」溫如玉微笑,笑容一如既往地從容寧靜。
「你為什麼要這麼傻?」語聲漸漸哽咽。
拋給她一個安定的眼神,溫如玉柔聲道︰「不用擔心我,我自己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我得走了。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做。」
轉過曲曲折折的回廊,看到林媚兒---洛顏正執著一把扇子,依在一株花樹上,看起來弱不驚風。周圍無人時,她的目光是清澈的,眉宇間毫無妖媚之態。
這才是她的真面目?溫如玉困惑。
回眸看見他,洛顏既驚且喜,唇邊不覺露出笑容,道︰「王爺又是從雪妃姐姐那兒過來?」
溫如玉淺淺一笑,「正是。媚妃娘娘身體還未復原吧?為何不在宮中休養,一個人跑出來?」這幾句話說得很溫和。知道她是被洛花利用後,反倒沒有以前那麼討厭她了。也許,她的本來面目是此刻見到的樣子,而非以前那個充滿媚惑的林媚兒吧?
洛顏似乎沒想到溫如玉會這樣和藹可親地對她,有些激動,臉上微微泛起紅暈。
向他走過來,腳步還有些虛浮。
忽然一個踉蹌,身子沖了過來,整個人撞向溫如玉。
溫如玉被她撞得退後兩步,勉強將她扶住,道︰「娘娘小心。」自己卻喘息了幾聲。
洛顏的一只手掌按上了他的胸口。
就在這一瞬間,溫如玉的內力忽然蕩然無存。
「王爺,你的身子……?」洛顏驚道。
溫如玉苦笑︰「這次受的傷太重,雖然僥幸活下來,卻失了一身功力,而且內傷也未痊愈。多謝娘娘關心。」
洛顏目中有喜悅之色一閃而過,不易察覺地。
第二天辰時,一乘小轎載著洛顏出城,往烏枳寺方向走。兩名宮女跟著。
林深處,一個白衣人象飛鳥般掠過來,穿梭于綠葉間,遠遠地跟著那乘小轎。
烏枳寺又響起悠揚的鐘聲,在空山中回蕩,听來仿佛傳自雲外。
洛顏下轎,對宮女太監道︰「你們守在這里,我祈福完後馬上出來。」
「娘娘,你身上有傷,還是我們陪你進去吧。」
「不用。」
洛顏一步步拾級而上,看來不勝嬌弱。
走出宮女的視線,她的腳步忽然輕盈起來,匆匆趕往後山。
一角小亭隱在綠樹叢中。洛顏走進去,里面站著一位藍衣人,背影清瘦。
「大姐。」洛顏躬身施禮。
藍衣人回頭,男人打扮,卻長著一張白皙的臉。稜角分明的五官,大而深的眼楮,目光堅定而銳利。
這個人,不是洛花是誰?
「不必多禮。」洛花一甩袖子。
「你的傷怎樣了?」看著洛顏,眼里有些許關心。
「好多了。」
「嗯。這就好。抱歉傷你那麼重。如果不是這樣,我怕我們的計謀已經被拆穿了。」
「小妹明白。」
「這麼多天你有傷在身,狗皇帝沒有去你那兒吧?」
「他一直在梅如雪那邊。」
「現在才想到梅如雪?看來多深的海誓山盟都經不起考驗。這皇帝到底是個男人,見到你就把魂都丟了。溫如玉是個傻子,他真以為景剴會善待梅如雪?天下男人都一樣!」洛花冷笑。
「可是……」洛顏困惑地道,「若是天下男人都一樣,大姐為何對溫如玉念念不忘?」
「他……?」洛花悵然,半晌,喃喃道,「他不一樣,他根本不是人間所有。」
洛顏笑起來︰「他只是長得比別人好看,有什麼不同?」
洛花突然板起臉,一字字道︰「你真的只是這樣認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已經偷偷喜歡上他了,對不對?」
「大姐……」洛顏大驚失色,「我沒有!」
「每次一提到溫如玉,你的眼楮就發光。大姐是過來人,難道還會看不出?我警告你,溫如玉是我們得天下的最大障礙,大王一心想他死,你休要想入非非!」洛花厲聲道。
洛顏惶然道︰「我不敢。」
洛花臉色稍霽,道︰「我知道,象他這樣的男人,很少女人會不喜歡他的。但我們要以事業為重。何況,他永遠不可能是我們的人。我得不到他,你更休想!這麼長時間以來,我日日夜夜都不得安寧,我恨他!這種恨一直在煎熬著我。除非他死,否則我永遠不會開心!」
洛顏打了個寒噤,低頭道︰「其實……我們只是女人,天下關我們什麼事。大姐為何一定要得到天下?再說,即使得到了,也是大王的,也仍然是男人的天下……」
洛花唇邊卻露出深深的笑意,喃喃道︰「天下誰主沉浮?又有誰可逆料?」
「大姐,今日我在宮中遇到溫如玉,我已悄悄試他武功,他確實已功力盡失,我們再無後顧之憂了。」
洛花目光閃動,道︰「太好了。我們的反間計也成功了,狗皇帝已決定不讓他帶兵出征。我可以放心了。暫時……讓他先活幾天。等我打下天下,再去收拾他!」
「大姐真的一心想他死麼?」洛顏觀察著她的神色。
洛花窒住。
這個問題,可能一直困惑她到現在了吧?真的如她所說,一定要他死了她才甘心麼?
呆了片刻道︰「這個不用你管。我要馬上回烏薩,安排起兵!你在宮中自己小心些!」
「我會的,大姐。」
兩人各自轉身離去。
那條白影像煙霧般隱沒在綠葉間。
小轎再次經過那片濃密的樹林時,忽然有幾枚棋子電射而出,將抬橋的太監與兩名宮女打暈。接著一條白影掠到轎前,輕輕掀開轎簾。
洛顏大驚失色,顫聲道︰「王爺……是你?」
陽光下溫如玉一臉儒雅的笑容,悠悠道︰「洛姑娘,你該恢復真實身份了吧?」
忽然揮袖,姿態美到極致。
洛顏手中的毒針還未來得及射出,已被溫如玉點住穴道。
太監宮女們醒來時,見林媚兒暈倒在轎中。大家仿佛做了場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連忙將林媚兒抬回宮去。
溫如玉見他們走遠,緩緩從樹後出來,臉上露出微笑。
「王爺,雁公子飛鴿傳書,他已進入烏薩監獄,見到烏泰。一切皆按王爺的計策進行。」喬諾向溫如玉稟道。
溫如玉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