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景浣煙看到眼前這副樣子,駭然失色,身子晃了晃,幾乎支撐不住。
旁邊侍女連忙扶住她。
喬諾一邊將溫如玉抱到床上,一邊道︰「我們到棲霞寺時,老爺已經遇刺身亡,寺里的和尚們正在給他念經超度。王爺看著老爺的尸體,一下子呆住,仿佛失了魂魄般,不說話也不流淚,一雙眼楮空洞得沒有半點神色。屬下看著他的樣子嚇壞了,連連叫他,他卻仍然一動不動。這時候有個小和尚拿出一樣東西交給王爺,說是在老爺遇害的禪房里撿到的。王爺一看那東西便昏了過去。」
「是什麼東西?」
「是……」喬諾低下頭,面有難色。
「快說!」景浣煙一下子提高聲音,神情便帶了幾分嚴厲。
喬諾第一次見她如此疾言厲色,嚇了一跳,緩緩伸出手來。
掌中放著一根綬帶。
一根皇宮侍衛身上所佩的綬帶。
「這東西……抓在老爺手中,看來是他在掙扎時從凶手身上扯下來的。」喬諾不敢去看景浣煙的臉色,低著頭道。
景浣煙伸手,將綬帶拿在手中,忽然笑起來。
笑聲中眼淚便象絕了堤一般流下來。
「王妃!」喬諾驚呼。
景浣煙笑著擺手︰「我沒事。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叫林管家去找大夫來。」
「是。」
景浣煙坐下來,坐在溫如玉床邊,頭漸漸埋下去,埋進他的臂彎。模到他身上滾燙滾燙,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你受的苦還不夠多嗎?為什麼老天爺還要這樣折磨你?……」聲音幽咽,到最後完全哽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感覺到溫如玉的手微微動了動。
可是仍然沒有醒。
景浣煙抬頭看他的臉,見他臉色蒼白,雙目緊閉,眉間隱隱含著一抹淒愴。緊閉的嘴唇看起來倔強而痛苦。
伸手輕輕撫過他的眉眼,想要將那緊蹙的眉峰撫平,卻失敗了。
溫如玉醒來時已是黃昏,窗外又下起雨來。
這兩天,為什麼雨特別多?是不是老天爺也悲痛人間的生離死別,所以灑下這漫天同情之淚?
溫如玉依然沒有流一滴淚,他依然發著燒,卻固執地不肯臥床休息。
接下來的兩天,他支撐著辦完了父親的喪事。
滿身縞素,長跪于靈前。
形銷骨立。
一切安靜下來,只有白燭在輕輕搖曳。
觸目驚心的白,白得沒有一絲暖意。
那個在自己幼時執手教書的父親,那個眉清目秀、溫文爾雅的詩書人,那個再相逢時慈眉善目、一身袈裟的出家人……現在已長眠地下。
孤獨了半生,好不容易父子相認,卻一個在紅塵,一個在佛門。
青燈黃卷下寂寥的身影,聲聲木魚中,有沒有思念過輜塵京國的兒孫?暮雲四合,寒鴉歸來時,有沒有憶起江南寧靜美麗的小山村,想到自己那個曾經溫馨幸福的家?
出世入世,誰能分得清?
塵緣佛緣,誰又看得透?
只有一句話很分明︰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如冰冷的鐵錘,直直地敲在溫如玉心上。
胸口撕裂般的痛,有什麼東西要從喉間涌出來,他用力將它咽下去。
「爹……爹……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懲罰我?為什麼讓我此生報不得你養育之恩,卻眼睜睜看你慘死于他人之手?你一生與世無爭,你善良仁慈,你是好人。可好人為什麼卻沒有好報?孩兒不孝,愧對雙親,將來九泉之下何顏再見你們……」喃喃念著,淚水終于滾滾而下。
「玉哥哥,你的病還未好,回去歇著吧。」景浣煙心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溫如玉微微搖頭,蒼白的臉色一如身上蒼白的孝服,聲音嘶啞︰「我沒事,你先回去。我再……陪爹一會兒。」
景浣煙的淚在眼里打轉。
「你去吧,灝兒需要你……」
「爹,孩兒陪著你。」景清寒在他身邊跪下。
「不,寒兒,這兩天,你也累壞了。去休息吧。」溫如玉勉強微笑。
見他堅持的表情,景浣煙不忍違拗,輕輕扶起景清寒,兩人悄悄離去。
「王爺,皇上來了。」管家林安急匆匆地過來稟告。
看不到溫如玉的臉,卻見他的身軀明顯地一震。
「如玉。」一身明黃的人出現在溫如玉背後,身邊跟著張夕照與沐天麒。
「大哥。」
「王爺。」
溫如玉站起來,轉過身,轉得很慢,很費力。可是,卻仿佛已等了很久,就在等這一刻。
一雙漆黑的眼楮嵌在蒼白的臉上,黑得幽深,黑得驚心動魄。
直直地看著景剴,一動不動,有什麼東西在眼底燃起,瞬間燒成熊熊烈火。
臉上漸漸泛起病態的嫣紅。
「你……你還要來看我?是想看我有多麼痛苦?這樣你會覺得很開心是不是?」他笑得淒絕,一字字從齒縫里蹦出來,一步步走向景剴。
左手的手指已捏成拳,捏得指節發白。
目光凜洌。
「如玉,你……怎麼啦?」景剴愕然地看著他。張沐二人也驚呆了。
這個人,才幾天沒見,怎會憔悴如斯?竟然比斷臂之後更加消瘦,瘦得讓人心碎。
溫如玉模一側,沒有劍。
他瘋了般沖向張夕照,嗆的一聲,從他身上拔出劍來。
電光石火之間。
劍尖一抖,直指景剴的咽喉。
「這麼多年了,你還不放過我爹?你一定要除之而後快?他不過是一個出家人,于你無害,你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殺了他?!」嘶啞的聲音從喉嚨里吼出來,字字震撼。
最後一字說完,他的劍已刺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