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囚室里靜得仿佛連彼此的心跳都可以听到,溫如玉沉靜的雙眸終于波動起來,眉心聚攏,些許不安悄悄籠上心頭。
而景剴只是無聲地看著他,用他那雙永遠深不見底的眼楮。
難道,一切都在皇帝掌握之中?難道,他有未卜先知之能?難道,自己昨夜悄悄出去的事被人告密了?
要主動承認自己殺了林靖余與陸空庭嗎?
如果這樣,會是什麼後果?會連累到張大人嗎?是他給自己提供了殺人的機會,算起來便是共犯了。
他的腦子里一片混亂,額上滲出細細的汗,好久都沒答出一句話來。
景剴注意到了他異樣的表情,倒似有些不忍,放緩聲音道︰「如玉不必擔心,朕沒有其它意思,只是希望你相信朕。朕……想到你刺過來的那一劍,至今仍然心有余悸。以前你總覺得朕不信任你,而事實上,你也沒有信任朕。否則,你根本不會懷疑那刺客是朕派去的,對不對?」
幾句話說得字字驚心,溫如玉不禁抬起眼簾,眸子中充滿歉疚,聲音也低沉下來︰「不是這樣,臣當時突遭意外,方寸大亂,才會上了奸人的當。請皇兄恕罪,莫要再放在心上了……」
景剴唇邊微露笑意,道︰「朕若不原諒你,早就將你千刀萬剮了。你當弒君之罪是能輕易饒恕的麼?」語氣中有薄薄的嗔怪,聲音卻是親切的。
此刻的表情態度完全是一位兄長的樣子,溫如玉不禁心神一蕩,微微垂眉道︰「是,臣明白。謝皇兄不殺之恩。」
「既然如此,你能告訴朕,為什麼你又想要退隱江湖了麼?」
「這……」溫如玉一下子愣住。若解釋理由,勢必要說林陸二人的陷害令他心灰意冷,可這樣,分明就自己招供了。
景剴嘆息,低聲道︰「你真當朕不知麼?昨日是朕命夕照將夜行衣與牢房鑰匙給你的!」
一句話將溫如玉震得呆住。
卻听景剴繼續道︰「朕知道你素來沉穩,不會輕易動怒。那天你拔劍要殺朕,朕自然明白你心中痛到了極點。朕也想要替你報仇,只是凶手過于狡猾,故意留下的線索其實等于沒線索。天麒也為難。朕想來想去,凶手不僅殺死令尊,而且故意制造你我之間的矛盾,他必然是朝廷中人,熟知你我之間的這段恩怨,對你因妒成恨,所以才要如此設計害你。朕一方面將你收監,另一方面在朝堂上故意宣布你因冒犯朕而被朕下獄,命天麒暗中觀察每位大臣的反應。天麒果然看出林陸二人神情有異。
林靖余與陸空庭這兩個奸臣,竟然膽敢算計到朕的頭上!前次朕因了你的求情而放過林靖余。這次他變本加厲,想離間我們兄弟之情。朕豈能饒他!
但我們沒有證據,所以朕便讓夕照放你出去,好讓你探明真相,伺機報仇。
今日朕得知他倆昨夜被殺,便知道他倆確實是凶手,而你也報了仇。朕總算是安心了。
朕將你關在這天牢中,一方面固然是對你略施懲誡,另一方面更是為了給你制造不在場的證據。」
溫如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來以為是沐天麒與張夕照兩人故意這樣安排的,誰知竟然是皇帝在幕後操縱。
原來皇帝煞費苦心,為自己制造了報仇的機會。
他不但沒有怪罪自己,反而幫了自己這樣一個大忙。
溫如玉感動到極點,忍不住走到景剴面前,雙膝跪下,伏地叩謝︰「皇兄的大恩大德,臣必當結草餃環以報。」
景剴扶起他,微笑道︰「那麼,你還想請辭麼?」
「這……」溫如玉斂眉,眸底掠過黯然之色,「臣只是覺得對不起爹爹。若不是因為臣身在朝廷,得罪了林靖余他們,又怎會害爹爹慘死?臣心中充滿無奈,不知道以後還會發生多少事,還會害了多少親人,所以臣不想繼續在朝中呆下去……」
景剴失笑,道︰「如玉在戰場上威風凜凜,怎麼原來竟是如此軟弱?如玉避的不是朝廷,而是人心。可天下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妒嫉、有仇恨、有勾心斗角、有互相傾軋,難道為此你便不活了麼?你以為你離了朝廷,就真的可以與世無爭?你天性正直,又胸懷天下,到哪里都不可能做個隱士的。別再自己欺騙自己了。」
字字震在溫如玉心上,皇帝……真的好厲害。
他心里太分明,他把溫如玉看透了。
溫如玉垂下眼簾,可睫毛卻在輕輕顫抖。
景剴拍拍他的肩道︰「如玉,莫再令朕失望了。你不是還答應了淵兒要輔佐他的麼?若是現在離開,將來還會重返朝廷麼?縱然將來回來,難道你就這樣分明地告訴世人,在朕與淵兒之間,只有淵兒值得你幫?」
溫如玉又是一震。
他沒有理由反駁。
好久,他閉上眼楮,暗暗告訴自己︰罷了……
抬起頭來,鄭重地承諾︰「皇兄放心,臣從此再不會存退隱之心……」
景剴釋然地微笑,道︰「大理寺已開始徹查林陸二人的命案,你先委曲一下,在牢中再呆幾天,避過風頭。」
「是。」
景剴走出牢房,見張夕照匆匆走來,神情凝重。
「皇上……」
「什麼事?」
張夕照壓低聲音道︰「臣奉皇上旨意,雇了半月門的兩名殺手去刺殺烏泰。誰知事情這麼巧,王爺的徒弟歐陽雁也去了亳雁州,正好踫上。他幫助烏泰殺了其中一名殺手,另一名殺手已逃回京城。」
「烏泰沒死?」景剴臉上露出冷厲之色。
「是。而且……臣擔心……」張夕照欲言又止。
「說!」
「若是烏泰懷疑到皇上頭上,歐陽公子回來跟王爺一說……」
景剴怒道︰「朕難道怕他不成!」目光一轉,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道,「朕幫了他,他對朕感激不盡。不會再與朕作對了。」
「皇上……不如放過烏泰吧。臣怕事情敗露,他對皇上懷恨在心,挑撥百姓與朝廷作對。到時人心不穩,亳雁州會有動蕩……」張夕照忐忑不安地道。
「且讓他再活幾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