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得時間久了,兩人的雙腿都痛苦不堪。溫如玉見張夕照一臉倦容,知道他宿醉未醒,身體狀態不佳,連忙道︰「張大哥若是撐不住,便靠在我肩上吧。」張夕照感激地看他一眼,道︰「你最近接二連三地受傷、生病,難道身體會比我好?放心,我撐得住。」
溫如玉舉目四顧,見里面的書架上放滿了詩書,靈機一動,向張夕照扮個鬼臉,起身從架上拿下兩本書,一本遞給張夕照,一本留給自己。
兩人竟將這受罰的時間用來讀書消遣。溫如玉展眉笑道︰「皇上真是仁慈,竟然想到讓我們在御書房面壁,若是他將我們關在密閉的空室里,那豈非要無聊死了?」
張夕照忍俊不禁道︰「即使是在密室,有你陪著我,也不會無聊。只是我想不到,你這樣敦厚老實的人,怎麼今日如此任性調皮?」
溫如玉模模鼻子,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莫非……跟天麒呆在一起的時間久了,被他感染了?」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未畢,卻見乾清宮的小太監卓寧匆匆走進來。這小太監曾經在頤和軒中服侍過溫如玉,對溫如玉非常崇拜。本來想到他們兩人在此受罰,心中頗為難受。此刻見他倆笑得如此暢快,不禁有些困惑。愣愣地看著他們,竟忘了行禮。
「小寧子,你怎麼來了?」張夕照問道。
卓寧這才如夢方醒,躬身施禮道︰「皇上差奴才來請王爺與張大人起來。」
溫如玉一怔,下意識地緊張起來︰「是不是皇上的身體……?」
「不是,皇上沒事,只是覺得很累。命奴才來請王爺過去,幫皇上批閱奏章。順便也饒過對張大人的處罰。」
溫如玉心中隱隱不安。景剴的身體怎麼啦?為何最近總覺得累?
站起身來,將張夕照也扶起來,問道︰「皇上回去後有請太醫看過麼?」
「確是請張大醫、李太醫他們來看過,皇上不準奴才在邊上侍侯,奴才只能在外面待命,因此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看情形……好象很機密。」
溫如玉一怔,有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從心底掠過,緊張的感覺象蛛絲般纏繞︰「我們馬上過去。」
出門又問道︰「後來皇上有吃安樂丸麼?」
卓寧道︰「太醫們走後,皇上倒沒命奴才拿藥。但奴才不知他們談話期間皇上有沒有吃。」
「這些藥平素都由你保管麼?」
「正是,平時都是奴才服侍皇上吃藥的。只是皇上也知道藥放在何處,他出門時便會自己帶在身上。」
「小寧子,能否幫本王一個忙?」
「王爺只管吩咐,只要奴才能辦到,便必定效勞。」
「你能否悄悄拿一粒安樂丸出來交給本王?」
卓寧猶豫片刻,躬身應是。
景剴斜倚在榻上,臉色蒼白憔悴,眼楮有些浮腫,似乎畏冷,身上緊緊地裹著一條毯子,神情呆滯而頹廢。
此刻的樣子與剛才有天壤之別,就好象他剛剛受了什麼嚴重的打擊,或者身體狀況急劇惡化。
溫如玉見此情景大驚失色,一步跨到榻前,俯身看著景剴,連聲問道︰「大哥怎麼啦?哪里不舒服?是發燒了麼?太醫看過說什麼?有沒有吃藥?」
景剴微微擺手,唇邊勉強扯出一絲笑容,道︰「朕無事,不必擔心。」
張夕照上來拜倒在地︰「臣謝皇上寬恕之恩。」
景剴揮揮手︰「下次再犯,朕兩罪並罰!下去休息吧。」
「是,臣告退。」張夕照躬身退出。
溫如玉回過神來,倒退兩步,大禮參拜︰「臣方才並非有意冒犯皇兄,請皇兄恕罪。」
景剴苦笑︰「如玉,你一定要用這種方式拉開我們的距離麼?是不是你怪朕霸道,故意要這樣稱呼來刺激朕?」
語聲酸澀而無力,溫如玉微微一窒,低下頭去,終于改了稱呼︰「……小弟不敢。」
「朕知道你的臭脾氣,朕不怪你。快起來吧,朕說過無人時不必行禮的。」
「是,多謝大哥。」溫如玉站起來,上前一步,猶豫著問道,「那大哥……是否已同意小弟去應戰?」
景剴無奈地瞪著他,有些恨鐵不成鋼︰「朕管不了你,從此再也不管你了,隨你吧。」
分明是賭氣的話,但听來語聲悲涼,溫如玉心頭一震。為什麼景剴說這句話好象有徹底放手的味道?
半晌,听到景剴的聲音再次響起︰「朕有事讓你做。」
「請大哥吩咐。」
「那邊案上都是今日必須批閱的奏折,你去處理一下。」
溫如玉愣住︰「大哥是讓小弟自己處理?」
「是的。」
溫如玉的腦子一時沒有轉過彎來,反應慢了半拍。
「怎麼了?」景剴皺眉,露出不悅之色,「現在吏部、戶部、兵部與翰林院都歸你管轄,其他部門的事務你也早就耳濡目染,難道還不能處理這些奏折麼?」
「我……不是……」溫如玉惶惑道,「小弟……只是不敢。」
「朕命你做你便做,哪有這麼多廢話!」景剴又忍不住動氣,憋紅了臉,胸口起伏不定。
「大哥莫要生氣。」溫如玉低聲卻執拗地道,「小弟只想知道原因。」
景剴沉默,仿佛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啟齒,呆了片刻道︰「朕想讓你熟悉朝中所有事務,將來好輔佐淵兒。」
「既然如此,大哥何不直接讓太子去做?他已長大,並且人很聰明,大哥盡快讓他學會處理朝政,對他將來登基有百利而無一害。」
「朕明白。」景剴抬起頭,神情頹廢,面容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澀聲,「只是太晚了,他現在什麼都不懂,朕怕來不及了……」
溫如玉心頭狂震,臉色一下子慘白,看著景剴,顫聲道︰「大哥……此言何意?」
景剴擺擺手,不願解釋︰「沒什麼,你別瞎想。」
一種強烈的恐懼感象水銀般瞬間流遍溫如玉全身,他只覺得手足冰冷,呼吸阻塞,一顆心怦怦亂跳,開口時聲音便哽咽起來︰「是不是……大哥得了什麼絕癥?否則……為什麼要這樣說?」
景剴嘆息,微微閉上眼,仿佛不勝疲憊︰「不是……你別問了,你只要按朕的旨意去辦就行了。」
溫如玉倒退兩步,忽然轉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里?」景剴听到聲音,猛地睜開眼。
「小弟去找張太醫問個明白!」
「站住!」景剴坐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吼道,「你給朕回來!」
溫如玉回頭,見景剴瞪大眼楮看著他,雙目赤紅,臉上的表情充滿痛苦、悲哀、失望和氣極敗壞,仿佛他的不听話對他是種殘忍的折磨。
溫如玉從未見景剴有過這種表情,一時愣在那兒,百抓揉腸般難受。景剴究竟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什麼不說出來?
忽然心頭一凜,一步跨回來,顧不上什麼禮儀,一把抓住景剴的手,攥得緊緊地,聲音陡然高起來︰「是不是那個桑冷秋?是不是安樂丸真是毒藥?是不是已經無藥可救了?」
看到景剴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驀然意識到自己太過粗魯了,連忙退開一步,歉然道︰「對不起。小弟太心急了。」
景剴凝視著他,神情漸漸平靜下來,目光清冷如寒潭,聲音虛弱,卻字字清晰地傳入溫如玉耳中︰「你什麼都不用管。現在朕要盡快將國事全部交給你,封你為攝政王,然後朕要傳位給太子。」
幾句話仿佛石破天驚,炸得溫如玉一陣暈眩。
「為什麼?大哥!為什麼有事不告訴我?有什麼問題是不能解決的?」他慘然笑起,雙膝跪下去,手指死死地扣在榻上,一股氣流在胸腔里奔騰不息,強忍著淚,拼命壓著聲音道,「你說啊,你說啊!就算中毒已深,也一定有辦法可以治的!只要你說出來……」
「如玉,你起來!」景剴伸手扶他,不容抗拒,唇邊漸漸露出一絲微笑,「有你協助淵兒,朕很放心。不要逼朕,朕若想說,自然會說出來的。」
溫如玉站起來,痛苦地閉上眼楮。
「去吧,去把那些奏折批完,下午你還得去兵部對不對?」景剴說完這句話,往里側身,好象準備就這樣睡過去了。
「大哥!」溫如玉悲呼。
景剴沒有回頭,啞著聲音道,「難道……非要朕跪下來求你不可?」
溫如玉渾身一震,剎那間五內俱焚,痛到麻木。他緩緩躬去,強逼著自己應了聲︰「是,小弟遵命。」
淚水奪眶而出,但景剴背對著他,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