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無月,連一顆星都沒有。遠處的燈籠在這漆黑的夜里看來猶如螢火之光,近處的吟風館卻未曾點燈,溫如玉無法看清假山上這個人的面容,但僅憑他站立在高處那種穩如泰山的氣度,就已讓溫如玉感覺到他絕非等閑之輩。
整個山莊中一片寂靜,連巡邏的侍衛都沒有一個,蒼夜是過分自信,還是根本不認為自己會有危險?
黑衣人抖衣掠起,猶如一只歸飛的宿鳥,飄然落到吟風館的院牆上,悄無聲息。
離得近了,溫如玉能感覺到此人身上散發出一股凜然威嚴的氣息,那雙眼楮在黑暗中發出鷹一般敏銳的光芒。可是當他的身軀落到牆上,離蒼夜的房門只有百步之遙時,這種氣息與光芒卻突然斂去,變得沉靜而深邃。
溫如玉更加小心地隱藏好自己,屏氣凝神,注意著這個人的一舉一動。
忽然,他感覺到空氣中有一絲奇異的振動,這種細微的振動不是普通人能夠覺察到的,但象溫如玉這樣功力已臻化境的人,卻能敏感地捕捉到空氣中不是自然因素引起的哪怕再輕微的變化。
牆上這個人在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召喚房中的蒼夜。
房門開了,燈光從蒼夜房中泄出來。月白色人影一閃,蒼夜出現在院中。
「王……」蒼夜吃驚的聲音響起,輕得象屋檐上掠過的一樓微風。衣袖一抖,還未有任何行動,黑衣人抬手,做噤聲的動作。然後向後擺手,示意他跟過去。
人影一閃而沒,蒼夜緊緊跟上。
溫如玉心中一動,王?是大王的王?還是姓王的王?
他毫不猶豫地跟了過去。他對這黑衣人的好奇遠遠勝過方才對殊離的好奇,故此願意冒更大的風險。
莊前密林中,溫如玉在一個安全的距離外停下,緊緊地盯著前面一黑一白兩個人影。
一彎眉月悄悄鑽出雲層,月華雖淺,卻在林中灑下斑駁的影子,勾勒出對面而立的兩個人。黑衣人比蒼夜要高出好多,在他面前,蒼夜削瘦的身影顯得越發縴細。這個黑衣人似乎對他形成了一種無聲的壓力。
「夜參見大王。」蒼夜跪倒施禮,語聲恭敬。風過林梢,吹動他發絲飛揚,夜色中隱隱綽綽的影子竟似有一種極致的魅惑。四野的蟲聲悄悄低下去,夜愈發沉寂,連他們的呼吸聲都仿佛清晰可聞。
溫如玉的神經驀然繃緊,一種天生的警覺令他毛孔收縮,雙目中發出迫人的寒光。
果然是大王的王。他是哪國的大王?難道蒼夜不是康朝人?
一念至此,他馬上想起聚龍幫那個叫穆青山的人說的話,必殺堂殺了至少十個幫派的掌門,少林方丈和其他一些門派組織武林同盟,共同討伐必殺堂。
暗暗心驚,若是蒼夜來自異國,他在中原成立必殺堂,而且刺殺武林幫派的掌門人,這其中的原因就不會那麼單純了。絕不會僅僅是幫派之爭,也不一定是他個人有獨霸武林的野心。極有可能是代表他們國家的利益。
難道,蒼夜只是這個什麼王手中的一枚棋子?
「夜不必多禮。」黑衣人擺手讓他起來,然後微笑,「這麼晚了,我不想驚動你的屬下。本來想看一眼就走,明日再過來。恰好看到你屋里亮起了燈,便叫你出來聊聊。」低低的語聲,一字一句都說得極沉穩。
「王深夜駕臨,夜未曾遠迎,還請恕罪。」蒼夜起來,卻仍不失恭敬的樣子。
「怎麼這麼長時間不見,夜有些見外了?我們不是兄弟麼?」黑衣人微微笑起,聲音爽朗而親切,頗有些兄長的味道。
溫如玉想,蒼夜既稱呼此人為王,卻又不以「臣」自稱,他們之間的關系就不單單是君臣那麼簡單。
蒼夜微微一窒,沒有馬上回答。
「剛才你房外有人說話,這麼晚了,是什麼人?」黑衣人仿佛很隨意地問道。
「是……殊離,他竟然半夜三更到夜窗下偷听,被夜發現了……」蒼夜提起此事,仿佛余怒未了,語聲中又有了絲絲寒意。
「哦?」黑衣人的聲音低沉下去,盯著蒼夜,黑暗中目光閃動,「莫非……到今日你還不能從那個陰影中走出來?還是經常夢見麼?」
「是……」蒼夜顫抖了一下,「夜一生的恥辱……」微微抬起頭,臉色蒼白似雪。
黑衣人沉默,雖然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變得冷峻。再開口時語氣便深重起來,分明帶著責備的味道︰「夜!男子漢大丈夫,經歷這點挫折就受不了了麼?你若不能忘記過去,便終究成不了大事!也白白辜負我救你的一番心意!當初若不是見你天生傲骨,縱然在那種境況下仍不失霜菊本色,我又怎會特別留意你?想不到時至今日,你仍然沉緬于那個惡夢中無法自拔,你想證明什麼?證明你自己的軟弱麼?」越到後來語氣越嚴厲,將蒼夜罵得低下頭去,臉色愈發蒼白。
呆了半晌,蒼夜躬去,輕輕道︰「是。夜知錯。夜一定銘記大王教誨,從此忘記過去。」
「很好。」黑衣人終于緩了語氣。
「王此番駕臨……」
「我來向你要一個人。」很突兀的話,說得蒼夜一愣,「王指的是……」
「住在你「月池閣」中的貴客。」黑衣人悠然道。
藏在暗處的溫如玉不禁一愣。住在月池閣中的人,不就是自己麼?
這個什麼王竟是專程為自己而來?他的目的何在?自己是什麼人,竟能引起他這麼大的興趣?
「王……」蒼夜突然慌亂起來。
黑衣人笑道︰「夜總是帶給我驚喜。此番溫如玉到了你手里,我們大業可成了。」
「溫如玉」三字出口,蒼夜身軀一震。
林間驟然響起撲簌簌的聲音,一條黑影從頭頂飛過。蒼夜手一揚,寒光閃過,那黑影墜落在地,掙扎了幾下,終于寂然不動。驚起一地塵土、羽毛,攪亂一林深寂。
「王,無事,不過是一只鳥……」蒼夜的聲音象是在安慰黑衣人,又象是在安慰自己。
「是啊。夜,那你……為何慌了呢?」黑衣人輕輕笑起來,目光漸漸幽深。
溫如玉一陣暈眩。這個名字……這個名字為何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