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王爺在紫熵身中劇毒,這些日子以來,他必定歷盡艱辛,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此番又長途跋涉回來,筋疲力盡,臣怕他受不了這五十廷杖。皇上難道忍心將王爺活活打死麼?」張夕照再次磕下頭去,「王爺既是皇上的兄弟,又是妹夫,還是清寒小王子的父親……」
景剴一把揪起張夕照,冷冷地道︰「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多話了?是不是想讓朕連你一起打?滾到殿外去!看看外面的太陽能不能曬醒你!」
張夕照不敢再說什麼,正想躬身退出。只見一條人影旋風般沖進來,撲到景剴面前跪下,大聲喊道,「父皇,請饒了姑父吧,兒臣願意代姑父受罰!」
溫如玉和張夕照都不禁愣住,來的居然是太子景淵,他如何得知溫如玉已回?
「淵兒?」景剴吃驚地瞪著他,臉上立刻陰雲密布,「你消息好靈通啊,是誰向你通風報信的?」
「沒有……」景淵連忙道,「兒臣正好想過來給父皇請安,看到姑父在里面……」
景剴把目光移向張夕照,張夕照神情一凜。
「朕不是說過不讓任何人進來麼?」聲音里分明有了危險的氣息。
「是兒臣硬要闖進來的,門口侍衛不敢阻攔。請父皇寬恕他們。」景淵連忙為張夕照辯解。
說罷回頭看向溫如玉。此刻溫如玉兩頰、嘴唇都高高腫起,唇邊還凝著血跡,白衣上灰塵僕僕,原本亮如星辰的眼楮此刻蒙著一層氤氳,看起來柔弱得隨時都要倒下去。
少年明朗的眼楮里立刻泛起淚光,哽聲喚道︰「姑父……你還好嗎?」。
溫如玉向他微笑︰「我無事。」
「姑父,對不起……」景淵側轉身,低頭致歉。
「太子不必如此,臣罪有應得。」溫如玉依然微笑。
「不!不是的!」景淵收回目光,再次轉身景剴,「姑父何罪之有?請父皇開恩!」說罷連連磕頭。
「太子!」溫如玉心痛如絞,膝行幾步,側身抱住他,「臣感激你的厚愛,可臣罪孽深重,若是皇上不罰臣,如何堵住滿朝文武的攸攸之口?請太子回去吧,莫要管我……」
一句話終于將景淵的眼淚勾了出來,他伸手拉住景剴的龍袍,激動地道︰「父皇明明知道姑父的為人!姑父為父皇做了那麼多,父皇還要懷疑他的忠誠麼?只要父皇不怪罪姑父,滿朝文武誰敢說個不字!父皇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父皇難道願意做昏君、做暴君麼?」
十五歲的少年血氣方剛,雖然從小所受的教育都是帝王之術,但與溫如玉在一起,耳濡目染,心底里早就對溫如玉敬佩到極點,論感情甚至超過自己的父親。
此刻他義憤填膺,俊臉漲得通紅,眼里射出的光幾乎要將自己焚燒起來。
景剴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忍無可忍,猛地揮手打了景淵一記耳光。
清脆的掌聲響徹整個乾清宮,景淵被打得頭偏過一邊,白皙的臉上頓時腫起五根清晰的指印。景淵咬住下唇,目光毫不退讓地瞪著景剴。
「來人!」景剴氣得幾乎瘋掉,狂吼一聲,兩名侍衛奔進來跪倒,「皇上有何吩咐?」
景剴指著景淵,手指顫抖,咬牙切齒地道︰「給朕掌嘴!」
侍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面相覷。
「你們聾了嗎?」。景剴大怒道,「還不動手!」
「是。」
兩人上前,一個扭住景淵的手臂,另一個揮掌住景淵臉上打去。
「啪」的一聲,景淵悶哼一聲,幾乎跌倒。
溫如玉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揪了起來,他不假思索地撲過去,推開那名侍衛,返身跪倒,澀聲道︰「太子是為了臣才會忤逆皇上的,求皇上饒過太子,臣願代他受過。」
「不要,姑父!」景淵悲呼,「是淵兒冒犯父皇,淵兒該打。」說罷舉手向自己臉上摑去,力道之猛瞬間打得自己唇齒見血。
「淵兒!」溫如玉心痛得連太子都忘記叫了,沖上去一把抱住他,在他耳邊低聲道,「傻孩子,皇上不僅是父親,更是皇上。你這樣忤逆他,說不定連太子之位都不保……為了臣,不值得。」
景淵抬頭,清亮的眸子中波光粼粼,紅腫的唇邊牽起一縷笑容,用極輕的聲音回了句︰「淵兒為姑父做任何事都值得。」
溫如玉心頭狂震。
景剴見此情景好象突然被人打了一悶棍,臉上陣青陣白,頹然後退,跌坐在椅子里。沉聲喝道︰「淵兒,過來!」
景淵慢慢走過去,跪在景剴腳下。
「你知錯麼?」頭頂的聲音冷冷地道。
景淵瑟縮了一下,卻沒有回答。
「好!好!」景剴冷笑,「既然你不知錯,就跪在這兒好好反省,一天不知你就跪一天,兩天不知你就跪兩天!」
「皇上!」溫如玉正想再為景淵求情。
「閉嘴!」景剴厲聲喝道,「你自己罪責難逃,還想替別人求情?」
「臣不敢,只是希望皇上念在父子之情……」
「父子之情?」景剴忽然笑起來,笑得嘲諷而苦澀,「朕怎麼覺得你們倆才象父子?」
溫如玉心里好象突然有冰水流過,寒澈骨髓,景剴是在怪他影響了太子麼?這教唆之罪,他如何承擔得起?
「皇上若是如此說……請皇上賜臣一死。」
一句話剛出口,臉上又重重地挨了一掌,緊接著听到景剴暴怒的聲音在耳邊吼道︰「你的命就那麼不值錢?動不動跟朕提死!朕真該好好教訓你!」
溫如玉滿嘴血腥味,眼前直冒金星,幾乎站立不穩。
「夕照,喚侍衛進來持行杖刑!」景剴的聲音听來好遙遠。
他是要自己在乾清宮里受刑麼?他要親自看著自己受刑?而且還要讓太子看著痛苦?
皇上,你真的如此恨我麼?
溫如玉的心好象被狠狠踩了一腳,血流如注。
迷迷糊糊地看見侍衛提著刑杖過來,耳邊有人用極輕的聲音道︰「王爺,你放松些,我們會注意分寸的。」
他被摁倒在地上。
「啪」的一聲,什麼東西打在自己身上,痛得渾身一陣抽搐。
「等一下!」景剴的聲音。
「皇上……」張夕照困惑地看著景剴。
景剴走到溫如玉身邊,月兌上的龍袍,蓋在溫如玉。
「皇上不可!」張夕照撲通跪下,顫聲道,「龍袍代表皇上,臣等怎敢……?」
景剴嘆息︰「如玉是朕的御弟,他在異國的所作所為,代表朕,代表皇室。他有錯,也是朕管教不嚴之過。他一直活在武林中,從未受過皇家的教育,他義字當頭,為朋友兩肋插刀,在江湖中,他沒有錯。可他不知道身為皇室子孫,皇家的尊嚴勝過一切。朕虧欠他的,所以朕應該與他一起受罰。」
這些話字字句句如同驚雷炸響在溫如玉頭頂,他第一次感受到,景剴是真正地將他當作兄弟。
兄弟?可是那一次在忘塵居,他已經割袍斷義,不再當自己兄弟了。為什麼現在……
「皇上還是當臣兄弟的麼?」他听著自己的聲音縹緲不定。
「朕恨你桀驁不馴、恨你隨心所欲、恨你有一套又一套的原則,恨你不听朕的話……可是朕沒得選擇,你就是朕的兄弟。」
「皇兄……」溫如玉輕輕喚了一聲,強忍著沒有讓眼淚流下來。
「朕今日這樣罰你,你服不服?」
「臣知罪,即使皇兄將臣千刀萬剮,臣也毫無怨言…….」
「行刑!」景剴揮手下令。
「一、二、三、四……」
血流滿地,溫如玉一直死死地咬著牙,沒有發出一聲申吟。
他能感覺到那名侍衛是手下留情的,否則他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得下去。
拖著血淋淋的身子,他掙扎著爬起來,雙膝跪下︰「臣謝皇兄不殺之恩……」
一語未了,人已軟軟地倒了下去。
「快宣太醫!」
「皇上,王爺他……」白發蒼蒼的張太醫臉皺得成了一團。
「他究竟怎麼樣?」景剴的臉越來越黑。
「他先中過一種毒,後來雖然好了,但毒性已侵蝕五髒六腑,導致氣血不暢。現在他身體里還有一種毒,以臣的判斷,象是南方的蠱毒,這種毒吸精化血,慢慢消耗人的體力與精力,最後導致中毒者血盡精枯而亡。王爺的身體其實已非常虛弱,卻不肯說出來。再經過杖刑……」
「你只要告訴朕他有沒有救!」景剴厲聲吼道。
張太醫嚇得臉色發白,惶然道︰「臣不敢保證,但會盡力為王爺醫治。」
「不敢保證?」景剴眼里射出冷電似的寒光,「你必須保證治好他!否則朕要你們一個個給他陪葬!」
溫如玉還有一點意識,迷迷糊糊地听到他們的對話,迷迷糊糊地在心里想著︰皇兄,你要的不正是這種結果麼?現在的我,跟死了有什麼區別?你無論派誰去攻打紫熵,都不必顧忌我了…….
他的袖子里藏著一顆藥丸,那是從獨孤涵月身上找到的。可是他一直沒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