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在門外的小太監卓寧見景浣煙走了,躲在一旁悄悄流淚的梅如雪也走了,然後走出來的是太子景淵和大內侍衛統領張夕照。
「殿下。」他迎上去,躬身道,「皇上可有喚奴才進去侍候?」
景淵神情恍惚︰「沒有,你在此候著便是。」
張夕照看卓寧一眼,今天這小太監神情憂郁,莫非也在為溫如玉擔心?
「王爺他……?」卓寧低眉斂目,欲言又止。
景淵慘淡地一笑,拍拍他的肩︰「難為你有心……」話音哽住,不願多說,揮袖下樓,往乾清宮走去。
卓寧心中忐忑,獨自在廊上徘徊,心中暗暗祈禱︰老天爺保佑王爺早日康復。
時間在焦躁不安中顯得特別漫長,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听見景剴象一只負傷的野獸般狂吼了一聲︰「來人,快傳太醫!」
那一聲叫得驚心動魄。卓寧連忙答應一聲,跌跌撞撞地從樓上奔了下去。
景剴頹然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溫如玉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仿佛一下子墜入了萬丈深淵。那種強烈的絕望、恐懼感象魔爪一般死死攫住他的心,抓得他無法呼吸,心痛欲裂。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語,听到自己的聲音遙遠而空洞,「如玉,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死!以前你也受過杖刑,那五十杖怎麼可能要了你的命?你別嚇我……」
「父皇?」身後傳來景淵的驚呼,接著「嘩啦」一聲,一疊奉折全部掉在地上,景淵瘋了般沖過來,睜大驚恐的眼楮看著景剴,「是不是姑父……?」他甚至不敢自己去看溫如玉,只希望父親給他一個否定的答復。
「他沒有呼吸了……」景剴回頭看著兒子,目光呆滯,「朕剛剛試過……」
「不!」景淵悲呼一聲,撲通跪到溫如玉床前,手指死死抓住被子,「姑父,你說過有朝一日要輔佐淵兒的……你不能死,不能死!」
「太子,放心,若是你登基的時候……我還活著,我便會全心輔佐你。」溫如玉溫和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不,姑父,為什麼要說若是你還活著?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這麼快離去啊。你那麼年輕、那麼優秀,老天爺怎麼會如此殘忍!
「清寒弟弟還在碧海國,姑父,你就這樣走了麼?你不等他了麼?你是世上最仁慈的人,可為什麼要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
景淵把頭埋在被子里,卻怎麼也壓不住唔咽之聲。
「淵兒,讓開。」景剴的聲音在他頭上響起,清冷如裂冰。
景淵驚訝地抬起頭,看到父親的目光幽深難測,渾身散發出一種冷靜與狂熱混雜的氣息,矛盾得令人害怕。
「如玉,為什麼要讓朕再次經歷這樣的時刻?」景剴逼近溫如玉,好象這個人還活著,正安靜地听著他說話,「那一次,你中了「孔雀魂」之毒,所有太醫都束手無策,我們眼睜睜看著你停止呼吸。可後來……」
說到這兒,他好象忽然意識到什麼,伸出雙手抓住溫如玉的肩頭,拼命搖晃他的身體,大聲吼道︰「如玉,你給朕醒過來!朕不許你死!你听到沒有,听到沒有!」
「父皇!父皇!你干什麼?」景淵大驚失色,「你放開姑父……你放開他,他已經死了……你別再折磨他了…….」
景剴一把推開他,神情冷厲︰「誰說他死了?沒有朕的允許,他怎麼敢死?!」
「父皇……」景淵拼命咬住下唇,倒退兩步,痛苦地閉上眼楮。
在景剴推開他的一瞬間,他看到他眼底含著淚花。
父皇,你心底里也是有感情的,對不對?可是為什麼說出來的話如此霸道?
「如玉!如玉!你醒醒!你醒醒!」景剴還在繼續搖晃著溫如玉的身子,聲音漸漸嘶啞,指甲幾乎摳進溫如玉的肉里。
就在這時,他听見溫如玉的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類似嘆息的聲音。
「如玉?」景剴渾身一震,「你是不是醒了?」
景淵也一下子睜開眼楮,狂喜道︰「姑父沒死?」他奔過去,伸手探到溫如玉鼻下,激動地道︰「他有呼吸了!他活過來了!」
可溫如玉的樣子又恢復了死寂。
景剴輕輕拍打著溫如玉的臉頰︰「如玉,你快醒醒!你听得見朕的聲音麼?」溫如玉沒有反應。
景剴的臉慢慢沉下去,湊到溫如玉耳邊,一字字冷酷地道︰「如玉,假如你還有一點意識,你給朕听好了︰紫熵馬上就要興兵犯界,你若敢死,朕就讓你的徒弟來為你贖罪!朕讓他出征,只給他一萬兵馬。你等著他來地下追隨便你吧!」
「父皇?!」景淵愕然地看著景剴,臉色發白。
「你敢以死來逃避罪責?你還是男子漢麼?你有臉到地下去見你祖父與父親麼?你別忘了,你還有妻兒。你若敢死,朕就將他們發配到寧古塔去,讓他們活得生不如死!」陰冷歹毒的話就象魔咒般在溫如玉耳邊響起。
溫如玉終于有了感覺,蒼白的嘴唇微微翕動,發出一聲低低的申吟,「不要……」
景淵又驚又喜,一眼不眨地看著他。
溫如玉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然後費力地、一點點地睜開眼楮,目光毫無焦點,茫然地看著眼前那個模糊的影子。
景剴無聲地松了口氣,唇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姑父,姑父!你真的醒了?」景淵激動地雙手發抖,淚水奪眶而出。
「皇……兄……」溫如玉終于看清面前的人,掙扎著道,「解……藥……」
「解藥?」景剴一愣,忽然想到張太醫說的話,皺眉道,「你是說……蠱毒的解藥?」
溫如玉沒力氣點頭,眨了眨眼楮︰「我……袖子……里……」
景剴掀開被子,拿出他的手,忽然發現他的手捏上去全是骨頭。暗暗皺眉,模到他袖子中藏著一個小盒子。拿出來打開,見里面放著一粒紫色的藥丸。
「這是解你身上蠱毒的藥?」景剴拿起藥,在溫如玉眼前晃了晃。
溫如玉再次眨眨眼楮。
景淵呆住,顫聲叫道︰「姑父?為什麼……?」
景剴的臉卻一下子變得鐵青,雙眸中漸漸露出危險的陰霾。
「混賬東西!」他從齒縫里狠狠憋出四個字,瞪著溫如玉,目光恨不得將他凌遲,「原來你有解藥,就是不肯服!你真的想死?你想棄妻兒于不顧,自己撒手而去?!」
溫如玉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慢慢垂下眼簾。
「朕真想一掌劈死你!」景剴嘶聲怒吼,舉起手,卻怎麼也不忍心打下去。
那個脆弱得一踫就要碎的人,哪里還能經受得了打擊?
「等你好起來,給朕一個解釋!否則……朕絕不饒你!」景剴收回手,暗暗咬牙。看在景淵眼里卻是一副色厲內荏的樣子。
景剴有些心虛地瞪景淵一眼,向他揮手︰「去倒杯水來。」
他將溫如玉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把藥喂給他吃。
溫如玉重新躺下去,唇邊露出一縷蒼白的笑容,黑玉般的眸子霧蒙蒙地,看不清里面的神情︰「皇兄放心……臣……一定會活下去……再也……不敢……違抗你的……旨意了……」
「是不敢麼?」景剴冷冷地追問一句。
溫如玉再次牽動唇角,露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是……不會……」
景剴哼了一聲,強忍著怒火,道︰「你好好歇著吧。朕要批閱奏折了。」